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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蓬头里洒下的凉水让他异常清醒,申路河思忖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默默地把手伸向浴室窗台上摆放的香皂。
他已经开始期待和翟诚岳的会面。
没想到,这竟然是他们最后的对话。
翟诚岳的汽车在过轮渡时发生事故,掉进了月城河,消防整整捞了三天三夜,才把他面目全非的遗体捞上来。
仿佛天灵盖上挨了一记重锤,铁锈味顺着头顶流下来,申路河面对着翟诚岳遇难的消息,暂且还能保持冷静,一股劲儿支持着他打着伞,来回地在河边踱步,恐惧而不安地等待消防队的下一条消息。
他是入殓师,居然也学会了不见棺材不掉泪。
但当冰凉的尸体,盖着白布,安放在河畔时,那最后的一根稻草终于落下。
灵堂中的人大概地分成三波,其中之一是翟诚岳在报社的同事,多半架着眼镜,带着长期握笔的文人气质,喜怒哀乐都很收敛,轻声细语地道着节哀,同时眼神中探出试探的触角。
翟诚岳在轮渡上出事故,这件事可大可小,小到可以是一次简单了结的事故,大则可以是搅动整个月城浑水的风暴。
记者的嗅觉是何等的灵敏,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宝贵的,获取第一手消息的机会。
眼看着一位记者正要走上前去打扰翟诚岳的父母,申路河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拉了他一下,眉间凸起淡淡的褶皱:“有什么事,问我吧。”
那记者是个中年人,申路河不认识,所幸他也不难缠,经申路河的制止,立刻应了一声,听话地退了下去,只是轻柔地将一朵白色的花放在横陈的棺木前。
而翟诚岳在自驾路上结识的一群朋友则不同,均和翟诚岳一样高大而不加藻饰,直接地握住申路河的手,上下大幅度地摇晃:”
没想到,当年的兄弟又去了一个,还是在老家的河里,造孽啊……“
那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眼角居然泛起浅淡的红色,没人真正流下眼泪,可湿漉漉的吸气声已经此起彼伏。
他们放开申路河之后,又去安慰其中的第三波人:翟诚岳的父母和弟弟。
闷热的空气已经停止了流动,殡仪馆配发廉价的西装吸水性能很差,湿得东一块西一块,皱巴巴的,贴在申路河的皮肤上,像刷了胶水,又像密匝匝的蜘蛛网,粘腻地妄图把他禁锢其中。
他的角度离那对丧子的夫妇太远,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只是翟诚岳的母亲周慧腿已经软了,有些站不稳,需要靠着什么东西,才能勉强维持站立的动作。
翟诚岳的家属站在一起,像风雨下残破而摇摇欲坠的鸟巢中,一窝抱团取暖的鸟。
至于翟诚岳的弟弟,应该是这三人中申路河最熟悉的。
那是个穿着简单蓝白色校服的少年,高三了,学习很紧,今天大概也是在学校请了半天假,只来得及匆匆在手臂上绑上黑纱。
他一头浓黑的短发,身姿抽条拔节,已经到了和申路河平视的身高,眉目和哥哥有五六分相似,有种挺拔而清爽的俊朗,双唇紧抿,透露出一丝倔强来。
尤其是眼睛的形状,和翟诚岳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然而他瞳孔的颜色却比翟望岳深多了,是一丝光亮都逃不出的黑色,望不见底,看久了,会有轻微的晕眩感,似乎马上也会被吸进去。
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翟诚岳最常提起这个弟弟,说我弟弟多么懂事和优秀,从小到大讨大人的喜欢,成绩名列前茅,将来是要上好大学的,话里话外都是骄傲。
只是这话题说到最后,总是以翟诚岳的一声叹息结束:”
就是我弟弟有什么事总是压着不说,憋着憋着容易出毛病,这几年我一直不回家,也不知这毛病改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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