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最后一面呢?
在熙攘的街道、车站与一个人擦肩而过,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了,是最后一面吗?生下自己两个月就去世,只在照片里存在的妈妈,是否有过最后一面呢?还是说,只有掀开白布进行慎重、哀婉的告别,才算最后一面?
十二岁的李雾山还不能解开这样难的问题。
他挪动着浸透雨水而沉重的步子,混混沌沌走完所有的仪式,到最后也不记得,那块布掀开了没有。
他的听力、视觉短暂地失灵,但当他走出那个房间,一切又变得正常,嘴唇的开合重新恢复了意义。
“风太大了,把小区门口高压线吹断了,地上全是水,一个没注意,人就没了。”
“雷暴天,怎么就跑出门了?”
“那家女人脑子有问题,男人拄着拐,走路都走不利落的,哪里看得住……一下子人就跑了,跑去追,追到门口,看到人往水里淌,吓死了……想去拉,摔到水里,两个人都没了。”
“两个小孩啊,小的不到三岁……”
“造孽,真是造孽啊!”
……
犄角旮旯大的地方,这样大的事情足够让街里街坊哀叹上好几年,任凭谁看到李雾山抱着弟弟走过狭窄的巷子,都会停下来示以同情的目光,或是长叹一声,或是说上一句“孩子可怜”
、“造孽得很”
。
待兄弟俩走过拐角,聚集的众人便又要将那年酷夏的暴雨和电线的故事再说上一遍,如果身边还有小孩,必定要拍着孩子的脑袋,狠狠叮嘱“下雨天不许淌水听到没有”
。
六楼的房子曾短暂迎来过李雨水的舅舅,他住进来的这三年对兄弟俩并无太大助益,只是家里有个健全的大人,李雾山忙着打工和课业的时候,好歹有人能搭把手照看一下李雨水。
李雾山初三那年,舅舅开始早出晚归甚至一连几天不回来,平日里的零工也不去做了。
李雾山忙着备战中考,连李雨水都托付给了刘姨,自然管不了那么多。
只是没想到,他刚刚考完回到家,就被一群嚷嚷着找韩余庆还钱的人堵在家门口。
韩余庆是李雨水舅舅的名字。
那一瞬间,李雾山的心情不是愤怒,也谈不上悲伤,他只觉得好笑。
以前他想不通,别人说“造孽”
的时候,说的是他早死的妈,瘸腿的爸,还是精神不正常的阿姨。
这一刻他大约明白了,造孽的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前世杀人放火积了累世的债,造了不可饶恕的孽,这辈子总归不至于如此。
他看着瑟缩抱着他大腿的李雨水,这孩子五岁了,抱着他大腿哭的样子倒是和爸妈死的那天一模一样,没什么长进。
一大一小两个小孽种,聚在一起,倒也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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