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就这么等着等着,等了一肚子的诗出来,也等到了绣鹤的母亲突然生了急病的消息。
绣鹤的母亲活不长了。
她染了风寒躺在床上已经有两个月,对于一个孕妇来说,她瘦得有点过分。
绣鹤终日守在床前,她看着母亲五个月了还是平平的肚子,心想里面有个瘦猴样的人在那里挣扎,多艰难,说不定连个人样都没有,连活都还没活过呢,就得死了。
绣鹤抓着母亲的手腕,把上面的玉镯子取下来,拿条帕子细细的擦,擦得清清亮亮,再给她戴回去。
那是母亲出阁时外婆给套上的玉镯子,她知道有一天是要给她的。
这天给戴回去的时候母亲醒了,她反手抓住绣鹤,把玉镯子推到了她的手腕上。
她仿佛是特意记起来要干这件事,拼着一口气,绣鹤以为她有话跟她说,但她转头又睡了过去。
她和绣鹤不像,细眼淡眉,人也生得没有绣鹤灵动,过去是她主母的气势撑住了自己,当她躺在床上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她是多么小多么柔弱的一个人。
第4章
人人都说她的孩子生不下来了,连绣鹤也听到一两句,但没有人敢当着绣鹤父亲的面讲。
绣鹤父亲整天来去匆匆,带着不同的大夫在绣鹤母亲的病床前流连,但没有一个大夫敢像保证是个男孩时那样拍胸脯了。
绣鹤父亲像是凭空矮了一截。
自出生起他就一直长高,朱门内的珍贵独子,从读书到成家都鲜亮,娶门当户对的妻,生了绣鹤他还一直在长。
等绣鹤会走会跑了他就开始变矮了,每给父亲和祖父请一次安,每过一次年祭一次祖,他就矮上一点。
等抬进门了三房姨太太之后,等祖父父亲相继去世之后,他反而不再变矮了。
认命似的,他变成了一块小小的,敦实的石,总是微笑着,随遇而安的样子,像是可以忍受一切。
绣鹤的母亲是怀着7个月大的身孕死去的。
她的肚子到后面反而胀起来了,按下去软塌塌的,像积了一肚子水而不像是怀孕。
绣鹤猜想她的弟弟应该早就淹死在里面了,她忽然就想起那株月季。
一屋子的人围着,她不说话,站起来就走,走到园子里原本种着月季的地方,月季却不见了。
绣鹤把花匠叫来,花匠只当小姐要兴师问罪,弯着腰回话,说这月季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干得土都开了,一浇水又淹死了,他于是把它铲了,等明年的月季种到了再补上。
不补了,绣鹤说,让它空着吧。
绣鹤再回去的时候母亲房里一团乱,有个小丫头撒腿坐在台阶上,咧开嘴大声的哭,透过下午的阳光,绣鹤可以看见里头的牙床。
她知道是母亲走了,心里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面上的神色却肃了起来,本能似的。
她踏了进去,往床上一看,那躺着的人却不是母亲,而是她自己,一头湿发,满脸苍白,正向门口望来,见她进来,面上掠过很轻很轻的一丝笑意。
绣鹤一惊,然而这景象转瞬而逝,再转瞬的时候,那身影便已经和母亲重合了。
那一幕太过净心,绣鹤还没回神,便看到父亲直挺挺地往后一倒。
她原以为父亲只是晕倒了,然而她注意到了周围人的反应,他们有人去扶她父亲,还有人去探他的脉,探完了又把手搁在他的鼻下。
探的人收回了手,望向门口的绣鹤。
绣鹤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父亲死了。
挟着灰尘的太阳光一束一束地照在人群里,照得父亲的脸上斑斑点点,亮的一块暗的一块。
绣鹤站住了脚,一动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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