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楼的事情在舞厅并不是个秘密。
当年连裳跑出去又跑回来,都闹得轰轰烈烈,人们对他们这段关系里唯一不清楚的,是连裳和顾月楼是如何认识的。
那时舞厅远没有现在这么热闹,连裳得空的时候,常上戏园听戏,她不懂戏,却觉得曲儿好听,点壶茶,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有一回,刚好就赶上顾月楼在的戏班子包了场子,唱《玉堂春》。
连裳还记得顾月楼演的苏三头一亮相,她心里就想,这人真好看。
后来等他开嗓了,苏三的情路曲折,她不是第一次看,却是第一次看懂。
但她没看懂苏三,她看懂的是顾月楼,她看懂的不是苏三的爱情和冤情,她看懂的是顾月楼的喜悦和悲愤。
她听着顾月楼的嗓子一直往上吊,她的心也跟着往上吊,顾月楼的嗓子总也不断,她也跟着没个停歇,像坐电车,但没坐在车厢里头,是跟着电车尾,吊在电车线上,悠悠荡荡,和世人不在一起。
整场戏唱下来,只要顾月楼在台上,连裳就一动不动,等顾月楼下了台,她才抬起茶杯抿一抿。
魂不守舍的样子。
等到散场了,连裳就去了后台,说要找方才那个唱苏三的,连裳不是第一个看完戏上后台发痴的了。
她被戏班子的人赶了出来,但她不走,她就坐在门口等,到底让她把顾月楼给等出来了。
连裳见到顾月楼说的第一句话是,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意思是她知道他,意思是他们身上有着联结。
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顾月楼听了却笑了,连裳后来回忆起,她想,他的笑像上海的秋天。
六岁起就没有再认过字的连裳陷入爱情的时候,也是个女诗人。
连裳和顾月楼像一对新式男女一样谈起了恋爱。
他们总是找时间溜出来,一起吃饭,喝茶,逛园子。
但大半的时候还是在轧马路,多半是下午,种着梧桐的昏黄的上海马路,街上总是热闹得很,穿着旗袍和洋装的太太和小姐,谈着巴黎吹来的时尚风潮,蓝衣黑裤的学生们,讨论着今日的英语测验,上海是一座谈话的城。
电影院前总是涌动着人群,外面贴着好莱坞的海报,有时候还有游行和封锁,关系着更为广大和深远的事件。
而他们不过是世俗里的一对平凡男女,连裳挽着顾月楼,顾月楼的手上搭着她的大衣,两个人说着话,偶尔有一阵风。
那段日子,连裳连晚上陪客人跳舞都跳得带劲多了,她的舞步轻快,腰肢柔软,旋转在舞池里好像一只夜莺鸟。
可惜她从未和顾月楼一起跳过舞,连裳想,她告诉了月楼她是舞女,但她从未邀请过他上舞厅。
月楼懂她的意思,也从来不提,连裳不想让他看见她陪别人跳舞。
连裳快乐着快乐着又在心里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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