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高度看不到全貌,只能瞧见黑暗中一个湿淋淋的身躯,也牵了一匹马……不,白嘴的毛驴。
这人从毛驴背上卸下了一卷油毡布,在大雨里猛地一抖就散开了,激起大片水雾。
然后听着叮叮咚咚的声响,感觉到这半截残砖的震动,雨声一下子消失了——这人靠着墙壁,用油毡布搭了个简简单单的雨棚。
毛驴在外面淋得咴咴直叫,这人赶紧把毛驴也牵了进来,安置在雨棚的一角,又从驴背上解下个瓦罐,从瓦罐里摸出火折子吹了几下、探入罐中,该是把里面的炭火之类引燃了。
这人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火罐搁下,靠墙蹲着烤火了。
李无相一边蘸水慢慢揉着自己的脸,一边看清了他的脸。
是个男人,约莫三十来岁,皮肤暗沉粗糙,嘴角刻痕很深,被风雨吹得哆哆嗦嗦,蹲下来之后闭上眼,双手搁在腹部,似乎是打算运功驱寒。
但运了一会儿似乎实在冷得受不了,就索性把瓦罐给抱在怀里了。
抱了一会,该是暖和过来了,就放下瓦罐抽出腰间的一柄剑,先借着罐中昏红的光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剑刃,似乎瞧见一处锈痕,立即心疼得皱眉咂了一下嘴,从驴背的皮囊中取出一方帕子,仔仔细细地擦起剑来。
但剑尚未擦完,他忽然将身子一挺、姿势变成个半蹲、持剑的手肘向后,看向雨幕的黑暗中——
“朋友,朋友,能不能进来避个雨?”
李无相听见黑暗中的另外一个声音,很是狼狈仓皇,“这雨太大了,我雨披坏了,借贵宝地一角,躲一下就行!”
这剑客皱眉往外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神情有些犹豫。
李无相以为他会拒绝,却听着他说:“行啊,进来吧。
雨大地上滑,朋友你慢点过来。”
“是,是,你是个好心人。”
雨幕中的人慢慢地走近了,看着稍微老相些,约四十来岁。
但不是跟剑客一样做短打扮,而穿了件道袍,全贴在身上了。
他躬着身子摊着手,手里也握着一柄连鞘的剑,等走到雨棚外面的时候,先稍一用力将这剑插进雨棚边缘的避水处,这才横着挪开两步,走到雨棚的另一边蹲下了。
剑客也将手里的剑重新横到膝头,微微侧了侧身,又擦了一遍剑刃,将手里的帕子慢慢塞进袖口去了。
进来的道士装扮抹了把脸上的水,又把头上的道髻给解了、拧了拧水,看看地上的瓦罐,又看看白嘴毛驴:“你这家当真齐全,唉,我的东西昨天过河全陷了,就剩我这么个人。
朋友怎么称呼啊?”
剑客点头笑了一下:“叫我老郭吧。”
“好,好,你这身打扮一看就是个剑侠。”
“不敢不敢,剑客罢了。
朋友你呢?”
“就叫我老邓吧,你也别笑话,出家人没名没姓的。”
两人又彼此笑了笑,就不再说话了。
等稍过一会儿,老邓重新将发髻扎好了,长出了口气,搓搓胳膊:“这都要入夏了,天倒是冷了,唉。”
他边说边往四周看了看,但地上都是些被浸湿的草木,就又往墙上摸了摸——这墙从前是用稻草混着黄土筑起来的,他慢慢从墙面上扣着干稻草、攒了一把,又在手里把上面的土灰抖落干净了,作势往罐子里丢,看见老郭并不反对,就直接投进去了,腾起一股小小的火焰。
老郭也把手里的剑入鞘,靠墙放在身边,又把火罐往老邓那边挪了挪。
想了想,从驴背的皮囊里取出一张干饼,自己吃了几口,又撕下一小块半蹲着递过去:“老哥填填肚子?”
老邓看着受宠若惊,赶紧说:“破费破费,好、好。”
他双手接了过去,托着这一小块饼稍稍低了低头表示感谢。
就在这么一瞬间,李无相看见老郭的手指一弹,一个小小的纸人贴在了老邓湿淋淋后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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