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多说,匆匆挂断了电话,另取了大衣披上,转头温声道:“家父的灵柩到了,我要去接一趟,今晚恐怕要在这里守灵,你先睡下,有什么事情就拉响墙边的铜铃,哑嬷嬷会过来。”
他略一迟疑,又伸手把披在梅洲君身上的西装外套理正了:“夜里如果有什么变故,你不要出来。”
变故?
梅洲君一皱眉,飞快地捕捉到了他话里不合常理的地方。
灵柩竟然这么早到了?
先前听连暮声和司机间的交谈,这次扶灵出省恐怕是故布疑阵,为的就是把他拖在路上,一等再等,以便于一众兄弟将连公馆分食殆尽。
如今看来,这背后的设计显然比他预想中更歹毒。
委员长那通电话,真正的要害反而在扶灵的时间。
有人故意把扶灵的时间说迟了,让他等到天明,为的就是磨去他的耐性。
连公馆的斗争瞬息万变,正是至关紧要的时刻,不管是谁,只要有志于在大厦将倾时分一杯羹,就不可能放过这最宝贵的一夜,更何况是身为大公子的连暮声?
一旦连暮声对这通破绽百出的电话起了疑心,将心一横,弃置不顾,先以雷霆手段整顿家业,那么他必然会错过扶灵的时间,等待他的,便是次日的舆论围攻,甚至还包括了委员长本人的不满。
偏偏连暮声此人不能以常理揣度,当真就抛下了连公馆中的一切,等在了养鹤小筑中。
灵柩如约而至。
仅仅是这几句话的工夫,锣钹凄厉异常的声音,已经从远方的黑夜里穿透进来,仿佛嘶哑的哀歌一般,梅洲君不知听过多少出热闹的大戏,却从未发现这几片金属钹的震鸣,竟然能令人悚然到这种地步。
连暮声并未多说,只是又看他一眼,方才推门而出。
那司机已经等候在门外了。
“大少爷,人已经到了,是刘秘书长亲自扶灵来的。”
“嗯。”
连暮声道,看了一眼怀表,“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要扶灵出省?”
司机沉默片刻,颤声道:“大少爷......委员长的意思......是先在这里超度,整理一下仪容,以免一路上颠簸。
法华寺的大师也跟过来了,道场一会就能张设起来,老爷他恐怕……遗体受损,尸骨不全。”
这最末的八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嚼烂了才吐出来的,生怕连暮声听清楚了。
连暮声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委员长有没有说,父亲是死在谁的手里?”
“匪首......雪衣人依旧在逃,”
司机道,“这是委员长让刘秘书长带来的亲笔信。
他还交代了一句,让您……让您先不要去看老爷的遗体,以免过度伤心。”
“陈嗣,”
连暮声轻声道,“他是我的父亲。”
梅洲君心里一震,竟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眼前一时是皎皎天上月,一时是红尘血与泥,此刻却以异常惨烈的方式拧结在一处。
朦朦胧胧的交谈声终于远去了。
他压住心绪,下了床,立在书桌边,在纸上飞快写了一行字。
晋北这几个字才刚落笔,就被他划去了。
他不该再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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