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白皑雪色茫然无际,反射着冬日寒光,道道有如单刃尖刀,将车厢中的黑暗霎时砍得粉碎。
她眯了眼,还未适应那光亮,然而车身又猛然反向一斜,有人伸手进来,直拽着她的脚踝,将她拉了出去。
她就像一件货物一样被人用脏毡卷起来扛在肩头,一路入营而去。
头发全部披散开来,腰部被青铜肩甲顶得一下下的痛,前后颠簸着,眼花目眩。
她吃力地稳住身子,试图抬起头来,然而只动了一下,下巴就狠狠地磕在那士兵硬梆梆的背甲上,连牙齿都在打颤。
只看见大营无栅无墙,外面仅围了两圈长枪作界,是以区分行军途中营内营外之差。
天降大雪,不易伐木为栅,可她却没料到,这支二万人马的军队竟连车墙都懒得做,只简简单单地扎了个枪营便了事,不知是自信于防敌之道、还是压根就没想在此地久留。
千帐相连,一眼望不见尽头,那一座座灰色的帐顶在这雪地上就像是被人随手撒开的一把棋子一般,凌乱不堪。
士兵扛着她,健步如飞,齐踝深的雪在他脚下陷出一个个小坑,来往营道上有人侧目探看,却无人开口相问,好像她的到来毫不突兀似的。
左右前后四军营帐分占东南西北,中军被围在大营正当间,典型的方营。
大帐外面的守兵依例盘询了几句,便放人过去。
士兵走去帐外,高声禀了二三言,抬手掀起帐布,将她连人带毡地扔了进去,然后默默地退了回去。
挨地骤起一片尘。
她被震得浑身酸疼,缓了缓,才慢慢揭开毡毯,从地上爬了起来。
帐中暖热,有灯烛,前方帅案后坐着个男人,身上甲胄只卸了一半,此刻正支肘在案,低眼望着她。
“岑轻寒?”
他问,语气中尚有半分不确定的意味。
她跪好,低眉道:“蒋将军。”
蒋煜嘴角轻轻一撇,声音随即大了起来:“过来!”
右手猛地一敲座椅扶手,又展开双腿。
她依言起身过去,到他跟前时迟疑了一下,抬眼看见他那不加遮掩的目光,才一垂首,挨着他腿跪坐下来。
蒋煜伸手去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烛光,眼中微露惊色,半晌后才眯了眼,似是自言自语:“吴王竟真舍得将你贬流到军中来!”
她未动,目光顺势朝帅案上望过去,恰看见上面摊开放着的那张京中发来军前的朝廷邸报。
眉头不可察觉地轻微一蹙,眼底转暗。
“……
显德二十八年七月辛丑,吴王肖塘奏,太子太傅岑峭远私为反诗以教太子,纸墨俱存,其心可诛,仰祈圣鉴事。
七月乙巳,旨谕岑峭远下御史台狱。
八月癸丑,诏岑峭远长子、履正大夫、安远军节度使知容州、至麾将军岑轻爵归京。
九月丙子,岑轻爵振旅归京,夜访吴王府,席间谋刺肖塘未遂,为府中侍卫所逮,杖毙于中庭。
十月庚辰,斩岑峭远于京城东街鼓楼口,以正天下。
十月甲申,旨令三班殿值羁岑峭远妻吴氏、女岑轻寒,押赴北境军前,以充营妓。
十月丁亥,吴氏自裁于京西通州城郊。
……”
蒋煜捕察到她的目光,手指不由一紧,盯着她:“你岑家一门丧落至此,父母兄长皆殁,你却为何不悲不恸?”
她沉默良久,才轻道:“蒋将军尝与家兄同朝为臣,又何苦问我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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