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衣息眼圈一红,掀开衣袍便跪在了床榻前的脚踏之上,出口的话语里带着哽咽。
“嬷嬷。”
于嬷嬷已瞧不真切眼前的人,耳朵里也只剩嗡嗡作响的杂音,可她就是知晓,她的息哥儿来瞧她的最后一面了。
她太老了,老的有时连路也走不动了,再不能帮息哥儿什么忙了。
于嬷嬷伸了伸手,郑衣息立马握了上去,他的手不停地颤抖,既是不敢握紧了那纤细无比的手腕,又怕松开后于嬷嬷会离他远去。
身后的双喜也捂着嘴哭了起来。
“嬷嬷累了大半辈子了。”
郑衣息终于不再哽咽,却有几滴泪从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滴落,砸在于嬷嬷枯老的好似树皮般的手背上。
她双眼渐渐涣散,嘴唇翕动了一回,却是发不出半句声响。
郑衣息握紧了于嬷嬷的手,察觉到冰冷一片后,耳畔似是炸出了几声巨大的声响。
可他听不见了。
他只能听见回忆里于嬷嬷哄着他入睡时哼的歌谣,歌声绵长悠远,吊着他眼里的泪,迟迟不肯落下。
郑衣息就这么跪在脚踏前,一动也不动。
久到身后的双喜也止住了哭声,遥遥地瞧见荣禧堂正屋的婆子探头探脑。
他便小声地劝郑衣息:“爷,该起来了。”
若是跪得太久,伤心的太久了。
郑老太太心里会不舒服,爷好不容易才爬到了今天的地位,不能在这个时候失了老太太的欢心。
郑衣息自然明白这些道理。
他有正经的祖母,而眼前的于嬷嬷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仆。
他若是太过尊敬于嬷嬷,便是在打郑老太太的脸儿。
他自然明白。
活在这世上就是诸多擎肘,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郑衣息缓缓起身,膝上的刺痛感于他而言还比不过心头那空落落的钝感。
他一步一步走下了石阶,眼前分明灯火通亮,他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着本能朝前走。
*
烟儿到底是把那绣绷捡了回来。
若是世子爷当真不喜欢,她便挂在罗汉榻前,总不能让这绸缎白白浪费了。
她盯着那绣绷上的墨竹纹样微微愣神。
其实,这料子一点也不差,是那日她偷偷抚过郑衣息的对襟长衫后,从那几匹布料里寻出来与他最为接近的布料。
世子爷定是没有细看就认定了她做出来的香囊极上不得台面,料子也必定粗粝无比,就如她这个人一般。
烟儿见识过郑衣息温柔可靠的模样,可更多的还是他高高在上、目染鄙夷的冷傲模样。
她本不该对这样的人生出半分绮念,可偏偏她只是个肉体凡胎的俗人,控制不住的自己的心。
正愣神之时,外间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烟儿下意识地以为是郑衣息,心里不知是喜悦多些还是惊惧多些,往那软帘的方向瞧去,却见双喜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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