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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母亲生下三弟,虚弱的身子终于撑不住,撒手人寰。
在刻墓碑的时候,匠人请讨了蘖儿的名字,出殡时蘖儿却不知,自己的名字终究没被刻上母亲的墓碑。
同样的,她的名字没载上小金王府任何的典册,人生落草在王府,却仿佛客居。
蘖儿早慧,虽然沉默不语,却能懂得周围人的眼色。
七岁时她偶尔听见有下人语:“大郡主越长越像那……”
“嘘,瞎说什么!
想死么……她算哪门子大郡主……”
在那一瞬间蘖儿像得到一件玩具,从此她可以在孤独时翻来覆去的想:她长得像谁?她为什么不算大郡主?她为何不受父王的宠爱……
连害母亲死去的三弟都那样被人捧在手心,连庶出的二郡主都那样娇生惯养,为什么每个人都爱忘了她呢?
只要想通这一件事,蘖儿便可以得到所有的答案。
于是她照镜子,觉得自己不像狗不像猫不像驴——那么她一定是像一个人。
像谁?母亲,父亲,像谁能使人这样讳莫如深?
蘖儿开始跟着三弟认字,直到会写自己的名字,蓦然发觉,自己被叫蘖儿的意味。
蘖儿——孽儿——冤孽儿。
蘖,是树枝被砍去后又长出的新芽,她是谁的蘖?是谁在她出生前,就被砍去了呢?
嬷嬷开始阻挠蘖儿识字。
于是她丢下书本,嘴巴比从前更加沉默,耳朵则更加灵敏。
避开眼花耳昏的嬷嬷是很容易的事,蘖儿该识的字一个没落,该听到的话也一句没落。
每一座宅院的下人都是多嘴的,蘖儿收集从他们嘴里散落的只字片语,在一点点积累细节时早熟。
十三岁时,她已经可以将发育不全的身子藏在书架夹缝中,去寻找那些尘封的过往。
王府的藏书阁、别人家的藏书阁、皇宫的藏书阁——人人都不知她识字,只道她爱玩躲猫猫,在没有大人呵斥的地方,每个小屁孩都喜欢她,她是孩子王。
可惜每一处地方都像被人清洗过,线索在接近蘖儿要的答案时,都会断掉。
于是她又爱怂恿弟弟们溜出府去,去茶楼、酒馆、馄饨摊……
民间果然爱说故事。
她知道了曾经的小金王妃美若天仙;知道了十几年前,有一个皇帝在出征时横死,之后又被贬为庶人禠夺封号;知道了那位皇帝荒淫暴虐,将小金王妃抢进宫去,还让她怀了孩子……
那孩子就是她吧?
蘖儿开始搜集那个皇帝的点点滴滴,从脾气、样貌,到残存的诗稿。
在她自认为时机成熟时,一个雷雨夜她开始盘问自己的嬷嬷,将从小到大的疑惑以自己的见解和盘托出,结果被认为是鬼魂附身,吃了好大一通苦头。
之后蘖儿沉默了,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所想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自己活下来已属万幸——与她同父的孩子都已被铲除,在巢倾颠覆时被埋入地下,再发不了枝芽。
只有她,是父亲的蘖。
母亲说到底还是爱她的。
蘖儿开始回忆母亲的眼神——湿漉漉的黑色眼珠,轻柔忧郁的端详着她的脸,慢慢的那忧郁便能聚成泪珠,落下来。
她一定是像父亲的,而且越长越像。
蘖儿照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漂亮的脸,漂亮却不可爱——斜挑的细眉几乎刺入鬓角,总爱微微皱起;清亮有神的凤眼;直挺的鼻梁;薄唇紧抿着,抿出一道向下撇的弧度。
她必须得沉默了,因为她所想的一切都是真的。
如斯又是数年,蘖儿年满二十岁,看着妹妹出嫁弟弟娶妻,想着媒妁也许已将自己忘掉。
这时北方又一支游牧民族变成铁骑,潮水般黑压压的大军进犯燕国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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