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心知自己话语之中,已是带了几分恳求之意。
兴许是自己已然不复当年,兴许是在这十年的沉浮之间自己原本的锐气已然被抹去了大半。
眼看着自己信任的人一个个离开,珍视的人一个个死去,他深知,若不用尽全力去挽回能挽回的,或许,此生将不会再有机会。
更何况,面前站着的,是他挂念了十余年的人。
下人在苻坚的示意下,跨过溪流,将袍子呈在慕容冲的面前。
慕容冲翻身下了马,伸手接过握住,垂眼看了许久,片刻之后挪开目光,重新对向苻坚热切的目光。
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苻坚当真是老了些许。
十年的光阴许给了自己风华正茂,却也在苻坚的周身,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沧桑痕迹。
可是他却忽然笑了。
“苻坚,你该不会以为,我恨你,是因为当年你将我送出长安的事罢?”
见苻坚面露诧异之色,内心忽然腾起一股恶意的快-感,“苻坚,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说起来,此事我该当感谢你才是,感谢你那日的生离死别,将我送离长安。
若非如此,我慕容冲又如何会有今日,同你平起平坐地站在这里?”
苻坚怔住,一时间竟是无法言语。
“仍是不明白?那便让我今日一字一句地告诉你罢。”
报复的快意在心内逐渐翻滚成浪涛,慕容冲看着苻坚,笑意里泛出恶毒之色来,忽然伸手,一把拉开了自己的前襟。
白皙如玉的胸口上,是数道交错着的浅色疤痕。
若非当年伤势见骨,时隔数年,痕迹不会依旧如此明显。
而在那错落的疤痕之间,右胸口的一处碗口大的疤痕却也清晰可见。
“苻坚,这每一道痕迹,你可曾记得?”
慕容冲看着他,慢慢地笑着,道,“或许你早已不挂心了,因为在你心里,慕容冲已然倾心于你,所以这些前尘旧事,便大可不必计较了。
可是如此?”
说罢却不待苻坚作答,却慢慢眯起眼,一字一句道,“可是苻坚,你可曾想过,这每一道痕迹的来历,甚至是加诸于身的每一分痛楚,直至如今我都能清楚的记得?既然如此,我若还能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妄言一个‘爱’字,岂非……太过下贱?”
苻坚定定地看着慕容冲,眼中迷惘的混沌终是慢慢地散开。
许久许久,他才痛苦地轻笑一声,哑声艰难道:“原来一切……一切都是假的……”
慕容冲闻言却轻笑一声,道:“原来陛下,一直倒信以为真了。”
“是啊……”
苻坚轻叹一声,自语般喃喃道,“孤可是深信不疑了十四年啊……”
然而话音落了,却是听到一声刺耳的裂帛声。
抬起头,见慕容冲已然握着那锦袍的两侧,不紧不慢地拉扯着。
而面色里,却分明是别样的快意。
“苻坚,你应是从未想过今日罢。”
慕容冲慢慢地笑着,手中突然一用力,便将那凤凰图纹自中间生生撕裂开来,忽然一笑,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啊。”
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如同利刃一般划在心口,教人血流成河。
苻坚闭了眼,不愿看到慕容冲张狂而扭曲的笑容,只觉得藏在袖中的拳已然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
可是耳边依旧是慕容冲的声音。
“苻坚,当你将我关入禁宫让我众叛亲离时,可曾想过我虽不过舞象之年,却到底亦是男儿?”
“当你将我按在床头生生占有时,可曾想过屈身于人胯-下,是何等教人生不如死的屈辱?
“当你将我悬于囚室百般折磨时,可曾设身处地地想过,那鞭打,那盐水遍及周身,究竟是怎样一种生死无门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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