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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拖着他走到冰箱前,在里面翻翻找找,拿出青菜仔细冲洗。
我曾在丁梅那里学习过做饭,当丁梅不在家的时候,我给渡舟下过厨。
等到渡舟长大了,丁梅问他还记不记得曾经学做菜的时候,渡舟却十分茫然。
他当然不记得,他只知道吃我做好的饭。
面条在沸腾的水里起伏翻涌,沸水的声音像是泡腾片溶化,或者绿皮火车启动着慢慢开远。
那年我们坐着这样的火车来到大学。
这些声音我都记得,或者在许多时候我能够辨认和联想,不过在更多时刻,我是茫然的。
我欺瞒了叶清川,这个从身后拥抱着我的人。
很早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患有听觉失认症,右颞叶对于声音、旋律、曲调的认知障碍,使我在面对许多音韵的时候无所适从。
我喜欢听叶清川的声音,一声一声的呼唤来到了我的脑海,我听出了他的声线,然后这声线消失在一望无际的海面,摇晃着,飘浮着,我辨认着声音里的内容,却看见他的双唇一开一合,语词从我耳畔狡猾地掠过,剩下他话语的余温。
他在说什么?
然后我开始恍惚,又一次好奇,这是谁的声音?
渡舟演奏小提琴的旋律在我的脑子里是一团乱麻,在天台的那些日子里,我看见叶清川在刺耳的、杂乱的乐声里舞蹈,似乎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滑稽而荒诞。
但当他走近,我听见了他的喘息,落在我耳边,一呼一吸,我听见了他。
叶清川在说话,这是他的声音。
他陪伴在我们身边的那四年,我已经完全记住了他的嗓音。
他在我身边说笑,清泠泠的嗓音唤醒了我,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好像都在表达同一句话——他说:“林沉岩,是我。”
嘈杂的、纷乱的世界里,我听见了他。
在叶清川离开的几年之中,我将外界所有人的嗓音都认成他的,全世界都是叶清川在和我讲话。
在所有的声线里我再度迷失——这是谁的声音?
我没有辨别声音和音调的能力,我很早就知道,我很早就习惯。
我习惯了自己的怯懦和卑弱我厌倦无知无觉的自己我存在的意义在于憎恨与承受可你拯救了我……花园里盛放的桔梗花清淡的香味摇荡的阳光你呼唤着我……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让我听到你,听到你的呼吸和话语你轻柔的笑意……
渡舟,再去一次剧院,他的每一场舞剧都让我们一起去看,你可以欣赏他翩翩起舞欣赏我们贪恋的蝴蝶但当落下帷幕,当最后谢幕的时刻来到当他拿起话筒,当他的喘息和感谢被放大,当他终于在杂乱而无序的音乐声中说话,我听见了他。
我听见了世界,我听见了他。
我度过了那些燥热的夜晚,汗水和液体打湿衣衫。
如果说在和叶清川分离的日子里,渡舟以回忆作为性与爱的慰藉,那么对我而言,我只要找到他的声音,我只要听见他说话,将我从混沌和无序中拉扯出来。
漆黑的深夜、急促的呼吸、打湿的衣物、可耻的贪心、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我听见了他。
吃过面条之后叶清川又在我身边睡着,我看着怀里的身影,我希望他属于我,我希望他唤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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