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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回程的路上,车子开在高架上,她突然望着前方灰蒙蒙的天空,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Iamnothappyanymore.”
“什么?”
我没有反应过来。
“这就是我问Neil他为什么要回美国时,他给我的答案,”
顾里的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颤抖着,哭了,“Iamnothappyanymore.”
她一字一句地,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记得第一次看《红楼梦》的时候,我还在念小学,当时并不能完全看懂。
后来,当我认识了文艺少女南湘之后,我在她近乎狂热的推荐下,又重新读了一遍,当然,在我读到那些令我们这种情窦初开,月经初来的少女们面红耳赤的描写时,我脑海里突然闪过了当时我父母惊慌的面容,我也弄懂了他们为何连夜将那本被我翻开看了几十页的《红楼梦》锁进了大衣柜顶上那个木头箱子里,我当时甚至一度怀疑那是一本类似《九阴真经》或者《葵花宝典》一样的东西,读完我就会变成满头白发的梅超风,伸出五根漆黑的指甲在人脑袋上抓出五个洞来。
这一次,当我看完了整本《红楼梦》之后,我感觉像从一个很深很深的梦境里浮了出来,那些人真痛苦啊,活得那么精彩,又那么凄凉。
我脑海里始终萦绕着那一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
此时此刻,我望着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高架,它的尽头被远处腾起的尘烟吞没在视野的边缘,连同着高架下的城市,也仿佛被灰色的棉絮覆盖着一般。
天空如同一面擦不干净的镜子,映照着这破败的人世。
我突然又想起这句话来了,“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都走了,真干净。
走得真干净。
回到别墅之后,我和顾里都没什么心情说话。
她把外套脱下来之后,就进浴室里冲澡去了。
我躺在沙发上,捕捉着硕大的别墅里,各种细微的响动。
但没有了,只有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之后,空荡荡的房间,上下三层,就只有我和顾里两个了。
以往从来都不会注意到的举动,比如拉开柜子,比如换下高跟鞋,比如拿个水杯,比如放下钥匙,当我们曾经毫不在意地做着这些琐事的时候,我们肯定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听到做这些事情时发出的巨大回声。
有时候我躺在沙发上,我觉得似乎都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回音,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趴在你耳朵边上,长长地叹息。
叹息声听起来非常伤感,非常失落,非常孤独。
有一天我走过南湘的房间时,又一次感受到了那枚贴在门楣上的符咒。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推开门,走进她的房间。
我从她的书柜里找出那本精装版的《红楼梦》,她果然没有带走。
因为这本书是我送给她的,她没有带走,是因为她觉得这不是她的东西。
或者说,是她不想要了的东西。
我匆忙地将扉页翻过,因为我害怕看到自己密密麻麻的笔迹写满的歌颂我们友谊的话语,我无法面对它们。
我哗啦啦地翻动着书页,按照我的记忆搜寻起来,我想找到那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的来处。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完整的段落。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
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
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
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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