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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径自往酒窖最深处走去,来到一排木架前,依稀有字迹标识,那正是百年前,太祖皇帝元年陈酿的故国江碧。
她颤颤伸手,极轻抚上酒坛的边缘,积年的尘灰,似令她的记忆也蒙尘般模糊。
可是触及的一刹,还是颤抖不已。
她再没有犹豫,抱下酒坛,坐在酒架旁边的小台阶上,拿簪子划开了酒封。
刹那间浓醇酒香飘忽着,如同给她织了一幅春光大好的画卷。
她凝看坛里漆黑的酒水,心中模模糊糊地想,终究是皇祖母说得对。
她囫囵喝了好几大口,冰凉酒液入喉,辛辣得她呛出眼泪,零零挂在睫羽上,剔透晶莹如将坠的露水。
她喝酒一向很乖,不发酒疯,也不胡乱说话。
这时抱着膝,格外乖巧地蜷缩在酒架旁。
倚着散发腐朽气息的旧木架,半醉半醒之间,她在朦胧间恍惚听到一阵热闹人声。
部署司灯火通明的门前,几个小吏正在廊下设局赌钱。
她站在他们背后的阴影里,撑着柱子看了半晌。
其中一个正晃着骰子,高兴叫喊:“哥们哥们快买,别愣着,买得多赢得多——”
接着是窸窸窣窣下注的声音,有押了铜钱的,有押了碎银子的。
“你们在赌什么?”
那个摇骰子的没看到她,下意识答了一句:“赌皇上今晚去哪里歇息啊!
来来来,没买的快些买了啊——”
她垂眼看着地上摆着的一溜儿的宫室位份,下注含星燃色的果真最多。
其他的妃子或多或少也都有几个下注;唯独烟澜载水没有人下注。
她扯出一分苦笑,宫中消息当真灵通,他们这样快就得知了。
故国江碧不是那些开始绵软后劲大的酒——它从一开头就那样烈,烈得让人一口就昏了头,让人面前浮现绚烂缤纷的江水图画,故国河山,看到连绵的春草与凋谢的乌桕树,看到战火烧死了故国的春,满眼就只是秋色荒芜了。
仅有回忆里的一隅,还泛着江水缥碧。
她笑了一声,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扶到下一支漆红柱旁,说:“我也下一注。”
她在发髻上摸索了半晌,摸到一支冰手的钗,蹲下来,将那支钗押在了含星燃色的格子上。
瑟瑟寒雨,间或有电闪雷鸣,她又跌跌撞撞回到漆黑一团的酒窖里。
喝下的冷酒已经逐渐在她身子里烧了起来,像一蓬崭新的火堆,以她的骨血做燃烧的柴料,咯咯燃了一把大火,要燎了她心上原野万里的草木。
她喃喃自语:“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一道惊雷在外头炸开。
山洞凿的酒窖,连说话都有回声,落下惊雷,于是轰隆得四面回荡,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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