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渐渐隐去,暗夜沉沉而降,残月升自极东之地,二人脸孔隐没于疏淡月华之中,而那些不可为外人道也的暗昧心思却愈发明晰。
“我已向家中修书交待了身后之事,”
沈秋暝终是一字一句道,“你是掌门不错,可也别忘了,我亦是鹤鸣弟子!”
他心意已决,一双星眸闪闪发亮,甚至胜过头顶万千星子,张知妄本该有数十种方法让他就范,让他离开,可事到如今却也断了这个心思。
“还有,”
沈秋暝逼近他,咄咄逼人,“若你一开始便不想让我牵扯进来,为何又要频频招惹我?”
张知妄闭上眼,不再答话,沈秋暝也不觉失望,毕竟此人心机深沉,惯了遮掩欺瞒,就算问出什么来,必也并非实话,无非是武林盟会需他助拳,抑或是师尊遗命护他周全一类。
又想起两人幼时情景,虽争强好胜,将对方视若强敌,却也算得上两小无猜的竹马之交;重逢之后,虽免不了算计利用,可张知妄对他回护之心也是真真切切,至于那不容于世的情愫,不管他再怎么试探,甚至壮着胆子步步紧逼,在如此生死未卜、危机重重之刻,以张知妄的身份地位、责任秉性,现下的这般含糊暗昧已是天幸了吧?
“此事错确是在我,”
张知妄喑哑道,“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沈秋暝低头看着二人交缠双手,从心底涌起淡淡的倦意来,那倦意愈发浓烈,渐渐化作一片哀凉。
“死生两茫茫,爱恨总难休。
我不过是想在死前……见你一面。”
沈秋暝猛然抬头,满眼的不可置信。
张知妄依旧闭着眼,脸色更是惨白,更不复往日傲然镇静。
活了三十年,沈秋暝始知何为心喜欲狂。
星河天悬,灯火万家,天地浩大,无边风月。
可眼前只看见此人,三千世界也唯有此人。
一路的风尘疲惫,满心的猜疑伤怀皆被狂喜替代,再顾不得体面自傲,也顾不得人伦礼法,只欲将眼前人拥入怀中,恨不得拆吃入腹、融入骨血,自此再不分开。
沈秋暝这般想,亦是这般做了,却未想到张知妄本就比他高上几分,又倚着栏杆,他这么一来,倒不似揽佳人入怀,反而如投怀送抱一般。
怀里并非腰肢柔软的绝代佳人,呼吸之间是不甚名贵的檀香气息,可沈秋暝却从未觉得如此动情,像是前半生的浪荡漂泊终到了尽头,而一颗心也落到实处。
他情不自禁,张知妄亦是魂销,将脸埋在沈秋暝一头青丝中,掩去激荡神情,继续哑声道,“还记得先前你离派时我奏与你的那曲平沙落雁么?若以禽鸟作比,你是那云边鸿雁,本该奋翅于九天之上,逍遥自得;而我却是山间孤鹤,除非在他乡死于非命,不然必将终老于鹤鸣,掌教授徒……我不怕千难万险,更不怕万人指谪,可我不仅怕师尊交予我的鹤鸣最终毁于我手,还怕……”
他抬眼看这万丈青空,深吸一口气,“若是我侥幸得还,我怕将你困在鹤鸣山中不得自由,若是我不幸身死,我怕你如殷俭行一般茕茕独立,再不得开心颜。”
“痴儿!”
沈秋暝忍不住狠狠掐了他腰眼一下,“既是鸿雁,那必是寒来暑往,南飞北归,为何又会被你困在鹤鸣?我是你师弟,算是鹤鸣长老,寄居山中名正言顺。
何况就算我因事离山,你就没听过寄雁传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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