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总魂牵梦萦那盏灯,可押送他去黑水天牢时,她一路都畏缩得像只温驯的鹌鹑,从始至终也没问过灯的事,更没有半点母夜叉的架势,好似那一身的冰壳子都化作碧梧仙山的潺潺春水了。
不过那时师父依旧以为她念念不忘的只是一盏莲灯,傻得让人无语凝噎。
雪霄被关入了黑水天牢的最深处,几乎不透半点风,黑水污浊的气味令人作呕,他的双臂被玄铁链勒进石壁中,虽狼狈不堪,那身浅葱色却依旧干干净净的,仿佛什么脏东西都沾不到他似的。
我坐在台阶上,怀里揣着一包甜果子,天人城小菜刀家做的点心外酥里嫩,真乃绝品。
“一只麒麟却能坐在污浊中吃东西,有点儿意思。”
雪霄抬起头,清澈见底的一双眼,“佛曰,万事皆空。
既然都是空,什么干净污秽倒也不打紧的。”
来巡狱前,师父叮嘱我,无论哪个罪人与你搭话都不要应,都不是等闲之辈,别被带进沟里去。
我想师父是多虑了,随便拦住个卖包子的,心眼都要比她多些。
我被那眼盯得有些愣怔,都说眼为心窗,犯了杀业的人怎会有这么坦荡干净的眼神。
我一撩衣襟,坐下开始啃果子,慢悠悠地道:“佛还曰,万事皆空,因果不空,万般不去唯业随身。
虽说你杀的那头狼神没少干坏事死不足惜,可他自有业障随身,你为他犯了杀业,这又是何苦啊?”
“即使我放下屠刀,也无法立地成佛,倒不如随心而动,不留遗憾了。”
“杀了狼神使狼族受到重创,几百年内无法挑起争端,可几百年后这仇恨便是燎原之火。”
我叹口气,“不过是一念之差,却万劫俱来。”
这等说教意味的话,是来自我母亲的熏陶,她以前侍奉在西方佛陀座下也是受了那位佛陀的熏陶。
雪霄听了并不嗔怒,只道:“总有一日你会明白,这世上有明知道不对,却依旧会去做的事。”
从那后,我巡狱,雪霄再也没同我说过话,大约是嫌我烦了。
我闺阁密友西海小六知道我与师父来当差,特意从西海跑来带了亲手做的点心来看我,我百思不得其解地问她,“小六,我是不是有时候说话挺讨人厌的?”
“怎么会呢,连我父王都说,我和你说话的口吻就像一个娘生的。”
西海小六安慰地拍拍我的肩,异常自豪,“本公主都是跟你学的呢。”
我一颗心立马跟石头似的往下沉,骨头缝子里都凉飕飕地冒冷气。
四海八荒的神仙哪个不知道,西海小六那就是臭鱼烂虾的嘴,一张嘴就让人想动手抽了她的龙筋。
我萎顿了些日子,师父每日揣着那少女的相思同我讨论雪霄,我也当没听见。
过了些日子,天帝的谕旨下来了,虽没判他上诛仙台,但要关入浮屠塔,受永生永世的监禁之苦。
我没心没肺地戳师父的背,说:“你若再不同他说话,就没机会了呀。”
押送雪霄进浮屠塔的路上,我跟在师父的后面,她跟在雪霄的后面。
从黑水天牢到浮屠塔下十二里,师父将自己的袖子都揪破了,到了塔下,她才艰难张口,“你……”
雪霄侧过头看她,清澈明亮的眼,满是漠然。
“那年上元节的灯会,你提的莲灯,很好看,是哪里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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