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在门锁中转动的时候,就已经听见,小婷从她的卧室飞奔而出的声音,她欢天喜地的叫起来,“黑长老,黑长老,哥哥回来了。”
大门自内被小婷打开,小婷拿着双拖鞋,迎了上来。
随即,她看见我拎在手中的透明塑料袋,看到袋子里一只只金灿灿的老虎脚爪,拖鞋突然坠地发出啪啪两声轻响,她的欢笑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薄薄的嘴唇在剧烈颤抖,她黑漆漆的眼睛无助的看着我,妄图从我这得到肯定的答案。
我终于知道那些穿着黑衣,穿行在乡野,将前线阵亡将士的死讯,带给他们家人的信使是什么样的心情了,自责而愧疚,我就像是一只不详的乌鸦,给人们带去伤痛与泪水,带去代表死亡的黑色,像利斧一样斩断那生的希望。
小黑破天荒的没有出来捣乱,它藏在家里的某个角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我硬起心肠,点了点头。
“明早,九点,枪决,这就是他的断头饭,他的烟、酒、肉和老虎脚爪,你去不去?你要去,哥哥陪着你去!”
我说。
小婷并没有回答我,她扭头就跑,跑得咧咧趄趄差点跌倒,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鸟,她关上房门,就像是回到了从前在孤儿院时一样,她一个人躲藏进黑暗里,似乎只有黑暗才是她真正的朋友。
我叹了口气,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饭厅的桌上,走到厨房,点起一支烟,小黑终于出现了,它鬼鬼祟祟的溜出来,蹑手蹑脚的踅摸到厨房,它八只爪子轻提轻放的样子,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它一跃而起,跳到我肩膀上。
“你刚刚死哪里去了?你个挨千刀的臭和尚!”
我没好气的说,这厮也太没义气了,一点同甘共苦的觉悟都没有,生让我一个人在那顶雷。
它似乎有点抹不开,八只红眼明灭不定,这大概就算是在害臊了,“阿弥陀佛,老衲方才正自禅定,神游物外,小施主归来一时未察,善哉!
善哉!”
“小婷女施主心中颇多愁苦,黑长老可有良方?”
往死里挤兑它,方消我心头之恨,我咚的弹它一个脑奔。
它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阿弥陀佛,佛渡有缘人,据老衲所观,小婷女施主与我佛无缘,善哉!
善哉!”
“滚犊子,尽扯这没有用的!”
我一抖肩膀,这厮噹的一声,失足掉在厨房的地砖上,反正它结实的很,不怕摔坏。
奇怪的是它这回居然没生气,它晃了晃脑袋,又跳上灶台,它把自己搁在煤气灶上,居然叹了口气。
“我是真没招,才躲起来的,我怕看见眼泪,这事我知道的比你还早,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小黑的情绪也很是低落,它甚至都忘记了装和尚,我摸了摸它的脑门,表示已经原谅了它的不仗义。
它咻的一下,再度跳到我肩膀上,它说:“要不去看看?”
我掐灭香烟,走到小婷的门外,房门底下的缝隙处一片漆黑,屋内连灯也没开,我竖起耳朵听门内的动静,却只听见呼呼的风声,没有哭泣,也没有抽噎,只有风的声音。
我的心顿时咯噔一下,我在害怕,我害怕推开门,会见不到小婷,我害怕得握着门把的手都没有了力气,那扇薄薄的房门,一时之间竟有了千钧之重,人只有得到过才会惧怕失去。
我从未想过,在魔都会有这样一个七拼八凑、奇奇怪怪的家,这个家的成员是自闭症的小女孩,自我认知紊乱的机器蜘蛛,加上我这个从未杀过人的废柴杀手,可是,这毕竟是一个家呀,这个家有欢笑,有温暖,有羁绊,有希望,魔都夜晚的亿万盏灯火中,只有这个家中亮起的那盏灯火是为我而燃起,家人们在等待我归家的脚步,这个家,难道就此毁之一旦?
();() 房门终于推开,迎面而来是初秋带着寒意的风,白色的窗帘被拉到了窗户两边,它们在风里飘荡,就像是两个被捆缚住,却在狂乱挣脱的幽灵。
窗户被打开到了最大的限度,身高不过一米左右够不着窗台的小婷,正站在一个凳子上,背对着我们,她齐肩长的黑色头发在猎猎飞舞,她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风景,背影孤单而落寞。
“小婷?”
我轻轻的叫了一声。
“哥哥,你来看呀。”
小婷转头叫我,我走上前去,站在凳子上的小婷,脑袋刚刚好到我的肩膀,她把小脑袋靠在我的肩上,她用手指着漫天的星星问我,“哥哥,人死后是不是会变成漫天星星里的一颗啊?那就是死亡的终点吗?”
蹲在我左肩的黑长老,非常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话,“阿弥陀佛,修善者,生三善道,造恶者,生三恶道。
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合称六道轮回,红尘世界,亿万生灵,生死流转,不得出离,怎会化作星星?善哉!
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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