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动手,却见老人急喝一声:“不可。”
喘气良久,方才道:“我命不久矣,何必多花气力?”
他抬起手腕,自横皱纹中央始,一道猩红如血的细线已经贯到大臂之上,妖冶如魔。
而那样枯涩的生命中,竟然还孕育出这样鲜泽明艳之色,诡异非常。
紫苏怔怔的看了很久,竟移不开眼睛,才听到老人低语:“很好。”
又缓缓从衣襟处拿出了一样粗布包裹着的物事,递给紫苏:“临死之前能喝上清水,实在多谢姑娘了。
这个东西,老头子藏了一辈子,总也带不回地下去,和姑娘有缘,就赠给姑娘了。”
他又摩挲良久,似是舍不得放开,终于下了决心,拼力将其塞入紫苏手中,才叹道:“错了一辈子,害人害己,如今终究舍不得毁去这劳什子,忏悔又有何用?”
他又长叹一声,低声道:“浮生这般痛楚,不若长眠,不若长眠啊……”
紫苏手中的事物,隔了布层,凉得冻手,如同万年积冰,寒气逼人。
她忍不住开口询问:“老丈,这里有一处龙脉极盛之地,你可知往哪里走?”
只那一瞬,老人眸色清亮,如同宝珠之光,他颤声道:“终究逃不出去啊……”
伸手指了指极远之处,喃喃道,“在那里……全是魔鬼……全是魔鬼……”
说话间一手斜斜垂下,紫苏不敢说话,等了良久,探他鼻息,已经死去。
她顺着那一指方向望去,隐约可一条灰褐色的山带,横亘在沙山和三危山尽头,如同巨龙脊梁——那一处,就是龙穴所在么?
而在这荒漠上,她刚刚见证了生命的离去,如此轻易与脆弱,剩下微薄的满足,竟然只是几口清水而已。
她抬手阖上老人的眼睛,站起身来,才离去几步,身后轰隆巨响,马叫嘶鸣,竟是那巨大的石块倒塌,尘土飞扬,将那老人和自己的马匹一并掩埋在地下。
激起的风力气流,将自己推得向前踉跄数步,扑倒在地。
原来这些被风蚀日晒的蘑菇状石块,本就土质脆弱,常常不意间便轰然塌下,而事先毫无征兆。
只差瞬臾,自己也会像那匹嘶鸣不已、逃窜不及的奔马一样,掩于土下——适才还是荫凉休憩之地,忽作巨大的土堆,自然变幻之无常,叫人心惊胆战,愈发显出了自身的渺小。
她站起身子,迎着日光打开了粗布——竟是一片白色破碎瓷器,看这形状,像是腹身的一块碎片。
润滑如同白玉,触手生凉,唯有下角处的一点嫣红,色泽鲜然如欲滴下血水,流转如新。
她翻来覆去的看了数遍,只觉得颜色一如老人手臂上红线,而碎片内侧,潦草用炭墨划了景德二字,她也不深究,匆匆重又包好,塞进了怀中。
紫苏咬牙,默然对着土堆行了一礼——那里埋葬了这茫茫沙漠中她曾经唯一的伙伴,一马一人,而如今,又空空荡荡只剩自己一人。
如今她回去无路,连马匹都失了,这样绝望之中,似乎有进无退。
重又跨出那一步,内心却如同在漩涡之中挣扎,竭力在失落、恐惧、无力中寻找出勇气来。
唯有那灰色的长山,如同精神上的标杆,如今时时指引着自己步步前行,仿佛能到了那里,就有希望和生机一般。
行至正午,日光晒在脸上,竟比风沙裹卷着逆袭而来还要生疼。
此刻紫苏心中空荡荡的只剩无力之感,麻木的跨出步子,目光直视前方山脊,如同木偶人一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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