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原谅他吗?”
秦飞问。
文昌没有回答,只是怔怔看着眼前那棵高大的栗子树。
终于到了。
他们也终于见到了他。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他费力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
他穿得齐齐整整,如雪的头发一丝不乱,好像已经拾掇好自己,准备精精神神地出门,可他们还是从他的动作和放在床边的一双拐杖看出,他连挪动脚步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当他们走进屋子,他便将动作停下,只是坐直了身子,微笑着看着他们,看着婉懿和文昌。
婉懿冲过去,轻轻跪下,将脸庞埋在他的膝上,他轻轻抚摸婉懿的头发,宛如她还是一个小女孩。
文昌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前。
老人凝视着他,目光很温润,隐隐有丝期许。
文昌几度欲开口,却几度停下,在老人略带失落地垂下目光时,文昌终于轻声道:“父亲。”
老人的肩膀微微一颤,竟没有抬头,生怕一个轻微的动作都会惊碎此时的美梦一般。
文昌终于快步过去,同姐姐一样,跪在老人的面前,他仰头看着他,颤声道:“父亲,儿子回来了,儿子会好好照顾您。”
一滴泪落在文昌的手上,老人带着笑意的眼角竟泪水绵绵,文昌紧紧握着他的手,哽咽道:“儿子欠父亲的时光,会全部补上。
父亲,父亲!”
老人的手在颤抖,他终于开口:“文昌啊,你是想说,你爸爸把你还给了我,而我,是该把你妈妈还给他吗?不,不!”
婉懿和文昌心痛地看着他,看着他痛苦与喜悦交织的矛盾,老人摇着头,泪落如雨,“她从来都不是我的,不是。
她和我,我和她,只是乱世里同一条船上的乘客,我们相依为命,但总归会在不同的渡口下船。
只是我的渡口是她,她的渡口,是她自己的心。
文昌,宝宝,你们的妈妈,就让她自己决定她的归处吧。”
……
杨霈林终于走到了平桥。
刚才从车上路过这里,竟没有注意到河边浣衣的人们。
他在桥上站了许久许久,那里几乎还是多年前见到的样子,只是河流上再没有盐船,桥上也再看不到来往运盐的货车,再也闻不到空气里那股清新湿润微咸的气息。
可他依旧一眼就见到了她,就一眼,那是他爱的女子,他的妻子,虽然早非眉黛鬓青,早已失去了红颜的芳华。
她就在那里,在洗菜、浣衣的人群之中。
她和身旁的人们说笑着,他记得她的笑,他曾在其中消融。
他缓缓走到她的身后,只觉得脚步是软的,轻飘的,她拧着衣服,用她苍老纤细的手,水滴密密落下,在清澈的河流中溅起花朵。
她从河水泛出的花朵中看到了他的面容,惊愕地松开衣服,垂下双手。
仿佛是梦,她紧紧盯着水中的影子,就似只要自己一个动作,那影子,那人,就会消失一般。
可他的声音分明就在她耳边。
他说:至衡,我回来了。
她愣了许久,缓缓起身,河水中的倒影愈加清晰,这终于不再是梦,又或许这场长梦,做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结局。
她转身,顾不得矜持,顾不得别人的目光,就好似自己突然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依旧还是那个一意孤行的倔强女子,她爱的人正向她张开臂膀,她不顾一切地,投入到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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