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摘下眼镜,微微欠身向她问好,然后便继续看他的书了,素心倒不见怪,她早从人们口中得知,这杨先生虽惯于交游,但本性是沉静甚至刻板的。
她自认知晓这些流亡商人,或不羁、或愤懑、或刻板、或落魄,不论表象如何,内心里绝对有难以言说的苦情。
素心自和杨漱聊天,仆妇送来下午茶点心,素心赞沙拉可口清爽,杨霈林忽然抬起头问了句:“邵女士会不会过敏?能吃海鱼吗?”
素心不由一怔,不明所以,但还是微笑道:“我什么都能吃的。”
转头间见杨漱眉头微蹙,目光微闪,暗觉奇怪。
许久之后她才知晓,原来他在中国的妻子对海鱼过敏。
此刻,她看着身边这神情淡漠的男人,他将签到簿合上,似乎想要起身离开,她忽然心中升起一股勇气,说:“杨先生,我问你,你知道他们在撮合我们俩吗?”
他蹙了蹙眉,旋即一笑。
第三章归人(中)
认识她有些时日了,此时才将她细细打量。
已不算年轻的女子,有着细腻的象牙白皮肤,眉眼依旧十分清丽,着暗花软缎旗袍,领口压镶滚花锦边,腰身秀拔,有保养得当的风度,言谈举止一向也是淡定从容的,但今时今日,是第一次探到她眼中的波澜。
或许,也是第一次注意到。
她显然被他的笑容打击了,挫败的意味表露在眼角那浅浅细纹之上,于是别开了脸,略带丝负气说道:“你在这册子里找什么呢?每次都在沙拉里放鳕鱼,又是在试探什么呢?看谁有资格当她的替代品?若是真有人过敏,难道你就能放下她选择别人?”
“邵小姐,你可能误会了。
我好像还没有离婚,对吗?我并没有资格选择别人。”
“是没有资格,还是不愿?杨先生,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令姐让我认识你的缘由。
我们都了解彼此的情况,我独身一人,而你,事实上也是独身一人,你妻子所在的国度和我们所在的地方,完全不属于一个世界。
那里是地狱,你不可能再回去了。”
他被她的话刺痛了,颓然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叹息一声,歉然地看着她,说:“邵小姐,且不说我杨霈林即便再经几番轮回,亦再难得我妻子那样的佳偶,就我这样的年龄,纵有宝马雕车,少年人的豪情早已如云散。
若要图过日子,我有儿女相伴,也并不寂寞。
若说风烛残年之际唯一的心愿,便是等着有一天能重新回到您所说的那个地狱,因为那里有人在等我。”
“你永远都回不去了。
杨先生,你应该知道那边的局势,与我们这里是水火不容。”
“即便回不去,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我和她看到的天地日月,依旧还是同一个。
抱歉,杨霈林辜负了您的美意。”
素心失笑,甚觉自己适才言行荒唐,细想下又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刚才的追问并非已对此人有了多深的情义,无非以堂堂闺秀的身份冒然向一个男子示爱被拒,心有不甘而已。
就此放下,并不是多难的事。
坐了一会儿,定定心神,当即起身站起:“那么,我便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杨先生再见。”
“再见,邵小姐,有空便来看看家姐,她一向喜爱您的风趣开朗。”
素心眉目间似笑非笑,一言未发,转身离去。
杨霈林走到面海的露台,远山空蒙,白浪滔滔,何处是故乡?风吹过鬓边,如一双手在轻抚。
经历过生离死别,在这看似没有尽头的时光和距离中,他觉得自己更加靠近了心中的那个人,准确地说,更靠近了她的灵魂,这让他有种被麻醉过的痛苦。
如毒药侵蚀一般的思念。
他写过无数的信去清河,寄过钱也寄过物,没有回音。
孟家在美国的人也试图与那边联络过,均告失败。
来自清河的消息越来越少了,而从中国传出的信息则越来越耸人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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