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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得招招手让路承过来,认命似的给他擦身,路承盘膝乖乖坐在他身前,结实的脊背呈现出健康的麦色,连背肌都紧实有型,水珠沿着脊背中间滚落到裤腰,昏黄的光线衬得路承的身材更为出色,江芜下意识动了动喉结,指尖触到路承裸露的皮肉只觉得像是沾到了烈火一样。
火堆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替代了有些诡异的沉默,江芜放下手里的帕子移开目光,安逸而平和的氛围让他掩藏许久的心事有了松动的迹象,他被转过身来的路承拥进怀里,江芜一动不动的埋在他的肩头,又过了许久才贴着他裸露的肩窝极轻的叹了一口气,“你想从哪儿开始听……可能是个很长的故事,你想知道我都告诉你。”
“……和你有关的,从程渊开始,好不好?”
路承没想到江芜会选择在这种时候跟他坦白,他被他突如其来的坦诚惹得欣喜若狂,却又能感到极为清晰的痛楚,他收紧了手臂把江芜搂紧,他知道接下来江芜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是血淋淋的,曾经的事实无论到底是什么模样,都肯定是逼得江芜寻死却又不得不苟活的罪魁祸首。
“好……我是随我师父姓,他给我起的名字,十三岁的时候他过世了。”
江芜也没有挣扎的意思,他将目光移到边上跳动不停的火苗上,清亮的眸子里没有多少情绪,他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团火,瞳孔被火光映得发亮,“他是个很好人,临走前,他告诉我生死有命不可强求,他想教我这个道理,可是我听不进去……”
江芜的恩师待他如父如兄,病入膏肓只用了短短三个月,满头青丝一夜枯藁,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发作起来病势凶险无法医治,好好的一个人,转眼就成了尸骨,江芜扛不住刺激,也没听进去师父最后的教诲。
他离谷之时不过是个孩子,一路辗转颠簸,跌跌撞撞的到了南屏山,江芜在路上救治过一些病人,他自小心法双修尚能应对寻常疾病,每治愈一人他便看开一些,心头阴郁稍稍化开几分的时候他遇见了一个大他三岁的姑娘。
姑娘叫杜婉,江芜唤她婉姐,江芜在南屏附近待了许久,杜婉自小父母早亡但与邻里关系不错,平常都帮忙做事来维持生计,江芜曾给她治过风寒,她看江芜年岁小也不亲人,而且还是自己一个人闯荡江湖,于是就心生爱惜,渐渐的便待他如同亲弟。
江芜倒真的与杜婉相处不错,杜婉性子安静不聒噪,江芜看中了南屏山里丰富的药草,就想多留一些时日采些草药,杜婉每日会给他做些零嘴干粮让他带着进山,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也近了许多,周围邻里大都淳朴,看杜婉这般记挂江芜也都跟着打趣说是江芜再大一些就能娶她过门。
后来杜婉突然染了病,所有病症都跟江芜的师父一模一样,江芜束手无措却又不甘心,他明知他师父的病即便是师祖也无力回天,可他偏偏就执拗的吓人,江芜对杜婉除去姐弟情意并无任何杂念,他执着于杜婉性命的原因更多的是出于对师父离世的不甘。
江芜自小就听闻浩气盟中有些极为优秀的同门师长,他报着仅存的希望带着杜婉去了浩气盟,旁人都为道义入盟,唯独他是为了人命。
“路以……你父亲叫路以安,他有个小兄弟,在巡查的时候死在了勾结的官匪手里,他死的时候也就十几岁,我那会跟他有几分相似,叶昇就选了我。”
江芜的语气一直很平静,他说师父病逝说杜婉病重都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就是在讲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他能感觉到路承在听见叶昇这两个字的时候绷紧了身子,他动了动脑袋想让自己靠得舒服一点,路承立马回过神来松了几分力气。
“名字就改了,改成了江芜,荒芜的芜,那人死在秋天,所以就用了这个字,叶昇说听着不吉利,反倒会让你父亲注意到。
婉姐……杜婉被安置在了兰亭书院,叶昇跟我保证可以治好她,从我离开浩气盟到进恶人谷,她的书信确实是一直都未断过。”
江芜眸子半合,他靠在路承肩上回忆着曾经的事情,他记得他第一见到路以安的时候,高大英武的男人在练枪,游龙枪法势若惊雷,路以安有一种很神奇的气场,能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追随。
“我留在了你父亲身边,契佪那会也很年轻,是营里的军医,很好的一个人。”
江芜眼里直到这回才有些波澜,他闭上眼睛清了清嗓子,像是想掩盖住声线里若有若无的嘶哑,“契佪待我很好,你父亲也真如叶昇说的,让我做了他的随从,负责日常起居。”
契佪那会虽然不是白发紫眸,但五官轮廓确实与中原人不太一样,江芜起先被他的蛇虫吓得不轻,契佪见他怕便在他面前只带碧蝶,若说路以安待他宽厚,那契佪当算是宠溺,契佪汉话说得不利索,心思却纯善明澈,江芜与他熟络之后便教他汉话,教他习字,营里安稳没有战事的时候契佪还会拉着他去临近的城镇转悠。
江芜没忘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可他太单纯了,他还不明白这个江湖里并不是非黑即白,他困惑于为什么路以安和契佪这种人居然会在恶人谷里,也开始思量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不是会伤及他人,路以安对他不设防,契佪就更不用说,江芜畏手畏脚的犹豫不决,但杜婉的来信中却说到她近来服用的药物缺了几味,已经好转不少的病情又加重了。
江芜清楚这是叶昇嫌他动作慢了,他知晓自己没有退路,再加上叶昇反复跟他提到过他与路以安是旧识,只是不想他误入歧途,叶昇一直在强调他不会伤及路以安的性命,只是想将他扣押好劝他改邪归正,江芜把所有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他以为杜婉真的快好了,也以为叶昇真的会信守承诺。
“你父亲很聪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传信之前他来找了我,他说杜婉很早就死了,所有的书信都是叶昇找人仿写的。
可那时候……我已经传了一部分线报了,契佪跟着先头的部队去设伏,结果被叶昇抓去拷打囚禁。”
江芜指骨打颤,紧紧攥起的骨节泛白,他尽可能简单的跟路承讲述着当年的事情,本想心平气和的不露出任何痛苦的情绪,但他实在做不到,“后来……你就都知道了,路以安救人导致兵败,失势离谷,被仇家所杀。”
江芜只是局中一枚小小的卒子,可他偏偏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存在,任何事情都与他有关,他并没有真正完成传递情报的任务,路以安替他压下了叛谷的罪责,只身承担了战败的责任,而契佪也没有揭发他,契佪只是恨他,曾经会在夜里给他唱山歌的青年恨他恨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江芜沉默了片刻继而轻笑出声,他抬起头去看路承的脸,没有愤恨和恼怒,他抚上路承的面颊极轻的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他看着已经长大的小徒弟弯眸笑开,路以安在隐退后给他写信让他来参加路承的满月宴,他说他给儿子起名叫路承,一来是希望儿子长大之后能继承父母的优点,再有些担当,二来是想让曾经叫程渊的他能释然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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