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和他又一同经历了几场雨,他当时对什么大提琴完全不感兴趣,喜欢把雨声风声雷声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灌进CD里。
他对她说,自然的声音越大越显得寂静,不像人,声音再小,也显得喧腾。
她当然也在这人类里,而且她之前同他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于是之后便沉默了许多。
这样两个南辕北辙的人当然长久不了。
钟汀那时候还很年轻,偏偏看不起年轻人的感情,她以为自己那点儿喜欢那点儿爱,不过是外面雨后的积水,过不了多少时间就消弭不见了,不过一场雨而已,人这一生会遇到多少场雨啊,当时风吹雷鸣惊心动魄,过后了无痕迹。
后来她在报上看到一则新闻,某场大雨过后,一工地积水成塘,引来了大片白鹭栖息。
不是每一场雨都能那么过去的。
临走之前,路老爷子指挥着他的逆子把成筐的水果塞进后备箱,说是要给亲家尝尝鲜。
一路上,还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一大提琴协奏曲。
“能放点儿别的么?”
“我车上只有这一张CD。”
“你现在想要什么?”
她的眼泪在他那儿还是值点儿钱的,可以换来夏天的糖炒栗子和冬天的香草味冰淇淋。
“我想要一枚钻戒,得有几十上百克拉吧,比用来镇纸的玻璃水晶球还要大,戴在手上,能把手指头给坠骨折了。
去医院,医生问你怎么弄得,我说是我爷们儿给我买的钻戒压的,老说不要,非得给我买,买了还非让我戴,这不出事了么。
我一边感叹,最好身后还有一堆排队的病人围观,真是甜蜜的烦恼。”
她说这话的时候本是仰着头的,突然间扭头朝向了窗外,车窗半开着,外面的沙砾进了眼睛,她用手去揉,“我要吃糖葫芦,冰糖山楂的,不过得绕远儿。”
他开车带她去买糖葫芦,去那爿老店,她坐在车里,他去排队,拿回来一把,用牛皮纸盛着,山楂的,番茄的,山药的,荸荠的……
她不知道要吃哪一串,因为哪一串都很甜。
钟汀老觉得他是有点儿喜欢她的,虽然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她,可总是有一点儿的。
那一点儿让她想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让她认为只要坚持就有可能走向光明。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虽然她也不知道那是哪一天。
那点儿星火让她不能放手,她打小就这毛病,考试里那些无论如何都不会做的题目做错了她从不可惜,只有那种可能做对却放弃了的让她耿耿于怀,翻过来倒过去地责备自己。
在这道题证明无解之前她是不可能放手的。
要么得手,要么彻底死心,否则那些无处不在的火苗儿早有一天得把她给煎熬死。
这之后,她再没跟他提过孩子的事情。
钟汀把希腊文的“去爱比被爱更重要”
写在团花笺上,然后把笺纸压在玻璃下面,每天提点自己。
她导师曾批评她,你这个人,只要定了论点,眼里便只能看见支持这论点的论据,缺乏做学问的客观性。
她努力去改,不过看资料时印象最深刻的永远是她心里想要的那部分。
她曾为了比较中希同期的婚恋观,去翻普鲁塔克的道德论集关于爱情和婚姻的部分。
“去爱比被爱更重要”
是里面最微末的边角料,她却记得十分之清楚,本来看的是英文版,结果忍不住拿去和原版对照,还把那句摘了下来。
爱一个人就应该有爱一个人的样子,爱一个人又对他坏,哪有这样的爱?对人好也要有对人好的样子,要小心翼翼投其所好,总不能人家要桃子给人家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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