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咱们不是流落街头的乞丐,就不会被带回伽蓝过这样的日子。
这都是命。”
“原来你也信命了吗,段九。”
弑心将手放在段叔的肩上,道。
“我一直都信的,只是你不知道。”
段叔握住弑心的手,“据说杀伐过重的人下辈子都会投胎变成畜生。
弑心,我们都老了,很快就要变成畜生了。
我身上的伤好不了了,以前十天半个月疼一回,现在三天两头就发作。
秋叶也快不行了,他去年去苗疆被叮的烂疮用了西域的神膏也不见好。
老朋友,你必须快点,先让小潋继任迦楼罗吧,他会干好的。”
夏侯潋猛然一惊,转头看秋叶。
光线太暗,他一直都没有发现,秋叶的神色其实很憔悴。
如果蜡烛的光照过来,他会看见秋叶的脸一点血色也没有,像纸糊似的,只有嘴唇泛着枯花似的暗红。
秋叶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握握他的手,示意他继续听。
夏侯潋鼻子有些发酸,无声地张了张口:“师父。”
弑心和段九又说了会儿话才踱着步离开。
山洞恢复了绝对的黑暗,弑心和段九的脚步声慢慢远了、远了,极闷极闷地顺着石壁和地面传过来,最后消失,死了一般的寂静。
住持对夏侯潋来说,是记忆深处一团乌漆麻黑的影子,是故纸堆里晕散的字迹,陈旧又模糊。
他永远坐在大雄宝殿里,要么的的笃笃地敲那个缺了一个角的木鱼,要么翻着破烂的经书叽叽咕咕地念经。
他在山寺里静坐,像一尊沉闷的古佛,夏侯潋在寺外疯跑。
小时候娘亲不在,他光着脚在山里爬上爬下,东摸西摸,青苔在他脚下细声细气地叽喳,石子割破脚底也照样跑。
他采来灯芯草,采来喇叭花,放在神台上,搬来杂物堆里的小鼓,用筷子咚咚敲,学住持叽里呱啦地念经。
有时候家里没米了,他悄么声地绕过住持打坐的大雄宝殿,踩着嘎吱嘎吱叫的满地落叶,到后院的禅房去偷米。
他记得他藏在海棠树下的细铁丝,锁往右转两下,再用手拍一拍,啪嗒一声就会开。
他追着夕阳跑,拣石子打乌鸦,有时候也打住持的光头。
他撵鸡撵鸭,人嫌狗厌地长大,每个刺客听见门外咚咚跑过的脚步声,就知道夏侯家那个小混蛋又在淘气。
住持从来不骂他,他偷米偷油,后来还偷神台上的香果,住持假装没看见,只翻过一面经书,继续念。
后来他不知从哪里知道住持就是他亲爹,他跑到山寺,住持依旧是那个黑不溜秋的背影对人,他把庭院里的水桶一个个全部踢翻,水哗啦啦地流,漫过苔藓,漫过石阶,映出住持岿然不动的背影,和夏侯潋流着眼泪的脸。
多少年来,住持一直是那个背影,以前高大,后来慢慢瘦削,慢慢佝偻,但一如既往地漆黑冷寂。
夏侯潋不知道住持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从不多言,从不多做,从不过问夏侯潋。
现在他知道了,住持不是秋叶曾说过的佛陀,不是夏侯霈口中的老秃驴,而是伽蓝最凶的妖魔,最恶的厉鬼。
黑面佛顶,持厌在吹埙,埙声辗转飘扬,像山谷里飘散的风,来的时候没有痕迹,离开的时候也没有痕迹。
“持厌。”
夏侯潋喊他。
持厌掉过头,静静看着他。
“我在底下碰见住持和段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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