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信和冯天蓦地回头,盯住一早。
她续道:“又在七绝阵中,被封二十年,一旦破阵,就是泄阴过阳,所有人被阳气一冲,必是死路一条。”
就好比一座封闭已久的墓穴被打开,里面的东西会瞬间氧化成灰。
只不过这里是七绝阵,一个困住整个村子夺尽生气的凶阵,然后被青峰子布千尸阵改变磁场,那么所有的变数也会在那一瞬间发生,比如,改变之后的七绝阵,因为千尸阵制衡,只有不破阵才会安然无恙,可是作死的村民触动了凶门,导致山崩地裂,不得不破,可破阵反倒会诱发七绝阵最初始的凶性,打破千尸阵形成的制衡,一旦破了,就是这场无可挽回的灾难,这场灾难早该发生,因为青峰子的硬撑,才迟了二十年,命运多舛,终究谁也逃不过。
而贞白和李怀信来此才不过两三日,没有参与过这一系列变数,不像千尸阵成后,就土生土长在阴尸地的村民,七绝阵产生逆变,只能靠这里的阴尸气才能活着,所以,李怀信没有听见铃声。
一早垂着眸,浓长的睫毛盖住半颗黑瞳,她看起来平静极了,面无悲喜地说:“老头儿方才说完就成这个样子了,我想,他是受不了了吧,他其实早就受不了了。”
一早走到青峰子身边,抬手捋了捋他凌乱不堪的华发,小手抹过其凹陷的脸颊,擦掉血渍和污泥,她说:“老头儿要死了,我知道。”
李怀信看着她,突然心里一紧:“小鬼。”
一早抬起眼皮,牵起衣袖去擦青峰子额头,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清理,她说:“老头儿就是放不下,老顽固一样,明明自己比谁都潦倒,还操不完的心,放不下这个放不下那个,谁都放不下。”
她轻轻摩挲他眉骨,那里有一块浅淡的伤疤:“其实,他最放不下的是我,想要一辈子都守着我,他可能愧疚吧,觉得对不住我和娘亲,这道坎儿,闷在心里一直过不去,如今,恐怕到死也过不去了。”
一早捧着他的脸,轻拭他下颚,只是擦着擦着,那张脸就从她手心滑过,倒在软泥上,临终前,哽咽沙哑的叫了声一早,却什么遗言都来不及留下,睁大眼,盯着他最放不下的小女儿,是不舍,也是,无法安息。
一早愣了须臾,才缓缓伸出手,去捂那双浑浊发灰的眼睛,她说:“老头儿挺可怜的,身前放不下,身后不瞑目。”
她的声音很低,这话从一个孩童嘴里说出来,竟有种悲天悯人的错觉,她说:“只有我心疼他。”
李怀信盯着那双小巧的双手,盖住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呼吸一窒,深深的无力感漫上心头,然后每吸一口气,都带着粗重的喘息。
李怀信扑上前,探到还有一息尚存的村民,有些病急乱投医了,他咬破指尖,在那些长满尸斑的皮肉上化符,什么驱邪驱阴,镇邪镇煞,他能想到的,都竭尽全力在这些人的身上试一遍,最后十根手指都破了,耗损了根基,伤了元气。
冯天阻止不了,只能心急如焚的看着这个乱了阵脚的同门。
李怀信倏地抬起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呵斥住跟来的冯天,让他守住村民,便直冲往崖壁峡径,穿过树林到河边,贞白依然躺在原地,神志不清。
也许她有办法,也许她可以。
李怀信的脑子闪过这个念头,试图唤醒贞白,对方却一点反应都没给。
李怀信心急火燎了半天,想着那一帮要死不活的村民,善心泛滥,毕竟是活生生的几百上千条性命啊,他能眼睁睁看着见死不救吗?起码也要努力一把,所以他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充当一回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给你就给你吧。”
然后俯下身,献祭似的磕在贞白唇上。
双唇交叠,李怀信却是不情不愿的,真真便宜她了!
只是这光天化日之下,露天席地……李怀信撑起身,磨了磨牙,就去拽身下的人。
她体内的镇灵符仍然在烧,全身滚烫,只是相比之前,那股作乱的阳火有了偃旗息鼓的迹象。
感觉被人晃了晃,贞白欲醒将醒,眼睑茫茫然掀开一条缝。
与忙活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舍身就义的李怀信撞了个对眼儿,后者吓了一跳,抽回手差点一个坐地后摔,堪堪稳住身形,却一脸干了多么不光彩的行迹被人当场拿住的难堪相。
贞白低低问了声:“你干什么?”
李怀信:“……”
简直难以启齿!
大丈夫不拘泥小节,李怀信摊开伤残的手指,义正言辞:“救你。”
然后欲盖弥彰的咳嗽一声,将七绝阵破之后的现状简明扼要的说完,这女冠向来深藏不露,他问:“你有办法救人吗?”
贞白的脸上闪过几丝错愕,这次却没有表态,因为这样的意外,她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只能撑起身,前往现场查看。
然而这一来一回间,不过须臾,却是场阴差阳错的结局。
枣林村,一个活口都不留,仅剩一尸一魂孤立在死人堆里,那场景,犹如无间地狱,令人绝望,又令人窒息,更令人永生难忘,像噩梦一场,然后又是一把火,焚了这场梦魇。
因为此处乃至阴之地,历经过一场起尸,而后这些枉死的人,死时怨念太深,恐会作祟,留不得全尸,只能烧成灰烬,却烧不尽这里的阴怨气,恐怕此后百年,枣林村都将荒无人烟。
作者有话要说:得了什么好处,就得用什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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