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的哀苦攫住了戚隐,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怪不得区区水鬼能要他爹的命,因为那只水鬼是他娘亲,因为他的父亲是自尽而亡。
周遭天地一转,潭水消失不见,他看见戚慎微一袭素衣,坐在雪阶上。
衣襟微敞,胸前的纱布露出一角。
元籍站在他的身后,垂目叹息。
“元微,你当振作。”
“师兄,何必救我?”
戚慎微眸光寂寥,“吾心已死,吾道已亡。”
元籍告诉了他所有的真相,包括戚隐的存在。
戚慎微终于绝了自尽之念,配合无方的治疗。
他什么都没有对戚灵枢说,目送灵枢离开无方,前往塞北。
转过身,却吐出一口血。
他颤抖着看自己的手,指甲一片片剥落,掌纹扭曲畸变。
他的身体在变化,无方却束手无策。
四月初五,他的脸也开始流血,身体爆裂,畸形的手臂从伤口里伸出来。
送饭的弟子上石室,打开门,里面满是抓痕,他们高声呼唤戚长老,却看见一个畸形硕大的白影攀在穹顶。
戚隐蹲在石室门口,捂着脸,听见弟子的惨叫,还有他父亲的悲号:
“狗崽——”
他不敢再看,不敢再听。
泪水沿着指缝下落,滴在地上。
心里像被谁扼住,刻骨刻肌地疼。
戚隐难以想象,他的父亲该如何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变成妖怪,又该如何在清醒之后面对那些被他撕碎的断肢残骸。
凤还定然有所察觉,他们在颍河找到了归昧剑,看见了战场,他们一定猜到,他父亲是自尽而亡。
所以他们才没有告诉戚隐,这个悲惨的真相。
天地变移,一切草木山石褪色消失,世界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若放眼而望,只能看见一片无垠的雪白。
一个影子罩在身前,视线里忽然暗了一片。
戚隐哽咽着抬起头,看见清冷的男人站在他身前,垂着眉睫,静静凝望着他。
空空茫茫的世界里,他们父子一站一蹲,彼此相望。
戚隐怔怔地站起来,触摸他的脸颊,却只触碰到一片虚幻。
他梦呓一般开口:“爹……”
他们父子俩,如出一辙的深邃眉目,相差无几的挺直鼻梁,一看便知是血脉相连的父子。
“狗崽。”
戚慎微静静望着他,眸中有无言的欣慰,“幽居神墓之时,神智崩溃离析之际,我分离神识封印在琉璃十八子之中。
原只是奢望,神明垂怜,终是让我侥幸与你相见。”
他顿了顿,“方才看见为父化妖,可曾吓到?”
分离神识,无异于切割魂魄。
可戚慎微说得风淡云轻,仿佛不过拔了一根头发。
他的嗓音,一如那张留音符里那般平静从容,像走过千山万水,看遍云起云涌,最终归往波澜不惊的淡然。
十八年,从乌江到吴塘,从凤还到无方,戚隐终于真正见到了他的父亲,与他说上了话儿。
虽然,他已经成了一缕神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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