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史上,虚年二十有六便拜了右相的,只此一人。
忍冬的父亲垂垂老矣,破格拔擢了云琅,意图为自己的儿子,她的弟弟成灿奠定江山基业。
成泠时年已与江东谢侯议亲,等待年后春枝发芽的时候,便嫁给那个传说中惊才绝艳的儿郎。
忍冬在想,自己年少时,如阿泠一般年轻的时候在干什么。
那时,她方在花丛中磕着石头失去了记忆,整日天真懵然,戴着草帽在太液池畔钓虾,无忧无虑。
后六宫的人却都在嘲讽她,说她那一日十分丢脸,被小状元当众拒了婚。
可是她的父亲是难得的识才之人,并没有因此怪罪小状元,反而直接把他放入了尚书阁,而未按例让他入翰林。
她与云琅未相识,便已结仇。
忍冬的性子睚眦必报,本是十分窝火。
一日,她的那些玩伴们在太液池中行舟,各家贵女们剪了一束又一束荷花,把整只简陋古朴的小舟几乎堆满。
忍冬素来爱荷,瞧见荷花,很轻易便安静下来。
她们待腻了,都上岸了,忍冬却滞在舟上吃起甜酒来。
酒虽甜蜜,可用荷叶杯饮多了,也有了五六分醉意。
忍冬握着荷叶睡着了,伴着花枝清甜的气息,想起了她失去很久的怀抱,那似是属于母亲,又似是属于心底的一个宁谧的影子。
她在睡梦中并不安稳,先是听见打雷,又听到雨声,蓦地惊醒,天上的云变幻得那样快,雨水早已淋湿了所有的花叶,还有她的樱红长袖。
然后,她瞧见了雨雾中的那个人。
一身渥丹色朝服,身姿挺拔,步履清雅。
她看不到他的脸,雨水打湿了她的脸,太液池常年不化的雾挡住了他的眉眼。
她瞧着他朝自己走来,便觉得是心底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属于她的怀抱,连雨水都无法遮盖的温暖,就这样,好似在她等了很久之后,经年之期,归来了。
她忘了自己喊了什么,那人停在了那里。
她迅速地摇着木橹,哭着说“求你不要动”
。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吧嗒吧嗒,都砸在绿叶红花之上。
那是她失去了许久的东西,这世上再无人知道了,可只有她,一直这样艰难地铭记着。
哪怕失去了味觉,失去了感情,变成了一粒草籽、一片乌云,也钻心刺骨地无法忘记。
她这样深切痛苦地思念着他,是思念让她走到今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云琅,她站在舟中,手上握着一朵荷花。
她蓦地流了许多鼻血,血液顺着手心滴在了那朵荷花的根茎上。
她颤抖着把那朵花递给了岸上的少年,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离开她时,也是这样大的年纪。
她声音嘶哑,酸涩得五脏都快要挤出来,“荷称君子,吾见汝端明秀雅,赠君此株,聊表寸心。”
原本,这是一段太正经、太合乎话本的邂逅,忍冬想起时,都几乎被自己感动了,这辈子,说出这么一番文雅端方的话,也并不那么容易,可是,荷花中却羞答答地露出一只绿肥绿肥的毛毛虫,被雨水砸得一哆嗦,爬到了云琅的虎口上。
云琅蜷手握住了毛毛虫,斯文有礼地说:“谢殿下,臣很喜欢。”
他带着毛毛虫走了,忍冬和手里的荷花一起发呆。
这样一段往事依旧无法解释她喜欢他的缘故,可是却足够回答成泠的问题。
“他是我的心上人,这才是他做对的唯一的一件事。
你瞧他不过如此,可是在我眼中,他却是天地至美。
而天地至美,本无常主。
所以,他迟迟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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