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他们的故事从夏日开始,至夏日结束。
每当苏韵锦回头望,仿佛都可以嗅到往事里燠热且湿润的气息,好像藏着一场永远下不了的暴雨。
她是蛰伏在泥里的幼蝉,心烦意乱地听着远方滚动的雷声。
微秃的中年男子背手站在她的面前,那是她当时的班主任。
“……我看了你摸底考试的成绩,你有没有想过以艺术生的身份参加高考?”
苏韵锦垂头的姿势仿佛要把自己的脖子折进胸膛,那样才好,既可以逃避班主任身上的汗味,更能藏起自己脸上的羞赧和惭愧。
她怎么可能听不出老师的言外之意—眼看高三就要到来,像她所在的省级重点高中对大学升学率有严格的标准,她成绩实在不怎么样,而艺术生对文化成绩要求得相对较低,老师是在委婉地提醒她不要拖学校的后腿。
苏韵锦是转学生,来自省城附近的一个郊县。
她父亲就是县中学的生物老师,母亲曾经是某个工厂的会计,前些年下了岗,不得不成为家庭妇女。
由于父亲身体不好,经常出入医院,他们一家的生活算不上宽裕,但父母对她这个独生女儿还是极尽宠爱的,所以苏韵锦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在父亲执教的县中念完高一后,她父母有感于当地教育水平的落后,为了让女儿考上好的大学,动用了一个教书匠家庭所有的积蓄和人脉,将她送到了这所全省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
对于父母的安排,苏韵锦起初并不情愿。
一方面她不想离开父母身边;另一方面,那昂贵的择校费让她每每想到便心疼不已。
当然,她拗不过父母,也不忍拂了他们的期盼,一心想着为他们争口气。
可是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即使她在原本的学校里成绩名列前茅,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转学后的第一次小考就让她感到了残酷的差距,按照综合成绩排名,她竟然是班里的倒数第五名。
这对于一贯要强的苏韵锦来说无异于是个沉重的打击,高二整整一年,她憋足了劲奋起直追,虽摆脱了“倒数”
的命运,但也始终在中下游徘徊。
为此,她不知道躲在被窝里哭了多少回,根本没有勇气在父母面前提起自己的学习情况。
现在好了,班主任一番委婉的话语让她的心彻底凉透。
父母倾尽所有将她送到这所学校完全是个错误,也许她根本就不是个聪明的孩子,对不起他们辛苦积攒的血汗钱,更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艺术生需要更多的金钱投入,且不说她在艺术方面毫无天赋,仅仅是她这样的“朽木”
脾气,也不值得让她原本生活就紧巴巴的家为此增添负担。
就这样,无论班主任如何劝说她走艺术生途径是明智的选择,她始终咬着下唇低头一言不发。
如果她真的有蛹,最好藏在里面,腐烂在泥土里,树梢的阳光根本就是场梦。
就在这时,下课铃声尖锐地响起,第一节晚自习结束了。
老师伸手抹了抹头上的汗,天热得厉害。
他向这看上去十分内向的女学生摆了摆手。
“你回教室去吧,好好想一想我的话。
对了,下学期就要文理分科了,你考虑好了没有?”
苏韵锦摇了摇头。
她语文成绩不错,历史却极烂,物理倒是她挺喜欢的科目,然而数学和化学成绩不佳,英语、政治均是平平,所以在选科上犹豫了很久,迟迟没有做决定。
“我个人觉得文科更适合你。
当然,这个你也可以和家长商量一下。”
老师说完转身离去。
苏韵锦愣了愣,一种淡淡的苦涩涌上喉间。
她的班主任是教物理的,如果她选择了文科,势必不会在他负责的班级里,那也就不会给他们班的成绩拖后腿了吧?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动了动酸麻的脖子,身边忽然嘈杂起来的环境提醒着,她身上既没有包裹着蝉蛹,也没有掩饰的泥。
刚才,就在这教室外的走廊上,确切地说是隔壁班的教室后门外,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老师单独找出来谈话,谁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
那些坐在教室里上自习的同学们指不定怎样看着这场笑话呢,她胸前好像挂着一块牌,上面有两个醒目的大字—“差生”
,还打了个红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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