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致抿着唇,白且修长的指节揭开食盒盖子,将其搁至明琬面前,垂下眼睑道,“便是恨我,也不该苛待自己的身体。”
那个‘恨’字,他咬字极轻,仿佛说重了就会刺伤谁似的。
“我没恨过你,自始至终,都没有。”
每当夜里他疲惫拥着自己入眠,发出满足的喟叹时,明琬便恨他不起来。
她只是又悔又痛,在阿爹独自对抗疾病痛楚的那几个月,她将所有的精力都耗在了宣平侯府中。
但这不是闻致的错。
整整四个月,她没能出门一步,以为每月给阿爹送些药材就是尽孝,直到骤然失去,才明白“子欲养而亲不待”
是种怎样的悲哀。
明琬接过闻致递来的食盒,拿起筷子,木然地往嘴中填塞食物。
可那些佳肴入了嘴就仿佛成了木屑蜡烛,如鲠在喉,怎么嚼都咽不下,握着筷子的手抖得厉害。
在这一天闻致才知道,明琬伤心到极致时,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
出殡之后,闻致依旧将明琬接回了侯府。
明琬遣散了明宅的下人,告别了生活了十六年的宅邸,冷静得近乎反常,这令闻致有些担忧。
但不管怎样,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明承远去世了,明琬在长安举目无亲,便能永远留在他身边了……闻致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有一天午后,他从宫中回来,看见明琬坐在花厅的秋千上,略带稚嫩的脸仿佛一夜之间沉静了许多,手握着秋千绳,轻而认真地告诉他:“闻致,我想带我爹回家。”
明承远生前立下了遗愿,要求火化,不愿尸骨在黑暗的地底忍受腐虫啃噬之苦。
闻致隐隐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只是固执地不肯承认、不愿面对,避重就轻道:“我让人送你回明宅。”
明琬足尖一点,停下了秋千,与花厅外的闻致对视。
她道:“不是明宅,我要回蜀川故里,为阿爹立冢。”
深秋的枯叶打着旋落下,云翳蔽日,短暂的诧异过后,闻致脸上的气定神闲渐渐消沉。
他绷直了身子,问:“你说什么?”
明琬道:“回蜀川故里,为先父守灵。
承先父之遗志,完善药经,立志著言。”
闻致几乎是字眼磨成刀从嘴里吐出:“去多久?”
明琬攥紧了秋千绳,想了片刻,诚然道:“我不知道。
我们之间的问题太多了,不管是我还是你。
或许,彼此之间都需要时间冷静。”
闻致显然曲解了她这番话的意思,若是双腿正常时,他必定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将她狠狠逼在墙角质问。
但他站不起来。
他只能握紧袖中的双拳,用愤怒掩饰慌乱,色厉内荏道:“你要和离?想都别想!”
明琬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额头抵在秋千绳上,侧首道:“你看,我只是没有定下归期,你便如此生气,当初我被你圈在府中遥遥无期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是何感受?我不怕等待,但我怕永无期限的等待……”
闻致张了张嘴,复又闭上,凉薄的唇压成倔强的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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