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烟氲,沉沉烟尘如悬在河面的轻纱,随风涌动。
河面依然有若干紫彩的焰火,如同幻术般若隐若现。
两侧聚了不少围观百姓,只当这是为了庆祝祭祀成功,所设计的一场焰火秀。
既震撼人心,亦叹为观止。
唯有龙舟上经历过生死悬线的人方知,这里经历了一场何等惊心动魄的诡变。
李勋与谢襄跌跌撞撞自外帐跨入,瞧见宽敞的皇帐内,乌压压或站或立,聚满了人,有庆幸死里逃生者,更有惊魂未定者,自然也不乏牙呲目裂的愤怒之人,可无论何人,大抵皆衣裳齐整,发冠如常,瞧着,该是虚惊一场,化险为夷。
唯有正中跪着一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只见他佝偻着背,发丝间亦现出几抹雪色,官服凌乱沾着尘土,似被什么人拉扯过。
正是李勋之父李维中。
李勋目光在他身上落了落,并无意外之色,绵绵乏力涌上心头,惊慌过度被即将家破人亡的恐惧所替代,他身子贴着门槛缓缓滑下,闭目喘息。
谢襄拉他一把,将他搀扶至一旁休整。
皇帝稳稳当当端坐明黄御座,唇线抿得极紧,一双沉湛的眼,冷冷清清,无端给人几分笑睨天下的雄迫。
帐顶的灯芒,映着明黄龙袍如有金光滚动,耀得人胆战心惊。
“李维中,还不认罪?”
李维中僵了僵,怔愣的目光朝上抬了抬,又缓缓垂下,一脸无奈道,“陛下,您要臣认什么罪?”
皇帝冷哼一声,从容地把玩着手中佛珠,“当朕查不到证据,奈你不何是吗?”
李维中不为所动,懒懒地抖了抖衣袍上的灰尘,淡声道,“陛下,自您将户部交给臣,臣自问夙兴夜寐,替您分忧,今日龙舟出了岔子,您不先质问工部,礼部,何以将臣绑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审问?”
孙钊见他嘴硬,一脚踹向他背心,踹得李维中身子往前一扑,一口鲜血喷出,他匍匐在地,面现几分狰狞,这一抹狰狞转瞬即逝,脸上挂着几分成王败寇的不惧与凛然,缓缓坐直腰身。
皇帝该是窥测出他的阴谋,一直将他拘在身侧,皇帝越防着他,他就必须破釜沉舟,可惜,他还未脱身,那沼气无端泄露,被傅娆发现,紧接着,皇帝疏散人群上岸,他功亏一篑。
虽心虚,可只要皇帝没抓到证据,他就不可能认罪。
皇帝几乎猜到李维中所想,冷冷掀着眼皮,
“李维中,若真不知你底细,你何以被朕拘在身边,束手束脚,不得脱身?朕早就着谢襄在查你,想必,已有结果。”
李维中脸色微微一变,不过依然保持着镇定。
皇帝朝门口的谢襄望了一眼,“谢襄,进帐来。”
谢襄眸色微敛,越众上前,绯袍一合,拜道,“臣谢襄奉旨查漕运,龙舟之案,查明内阁次辅李维中并其党羽三十人,蓄谋恶意造反,侵吞漕运,夹带私盐,及杀伤抢掠等多项罪名,人犯口供及证人证词皆在此,请陛下过目。”
小金子上前将谢襄手里的证词口供,及刚刚下属草草写就的粗略案情一并呈上。
李维中目光随着那些文书而动,满脸的不可置信,扭头朝谢襄喝道,“胡说,本官没有谋反,谢襄,你这是污蔑!”
他底下那些人一旦招供,不仅是他,连他们自己合族也都保不住,他们不会蠢到不打自招。
李维中心中惊疑难定。
谢襄目光微微往他身上落了落,挪开,昂视前方,道,“李大人,因为,审案的除了本官,还有刑部郎中李勋。”
李维中蓦地一顿,旋即眼前一黑,一口黑血从胸膛涌出唇角。
皇帝看完供词十分满意,只是听到谢襄所言,眸宇沉沉看了过来。
察觉帝王的疑怒,谢襄立即扑跪在地,“陛下,臣无能,一直不曾撬开龙舟秘密,是李勋,以李家嫡长子的身份,诱使犯人招供,才定了李维中的罪,陛下,臣有渎职之失,请您治罪。”
皇帝面色先有几分难看,后又露出些许复杂,默了默,道,“你与李勋的事,朕回头再处置。”
“李维中,还要狡辩吗?”
李维中喉头滚动,眼底闪现几抹不甘,匍匐着,仰眸望他,嗓音暗哑粘稠,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你将那封随驾名单奉上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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