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子真会说笑,”
谢郁文忽然想起什么,又端起了那副无瑕的笑,“郁文唐突了,或者应称呼您陆大人才是。”
谢郁文的目光上下逡巡,企图从他的装扮中瞧出一丝端倪来。
与晌午的青衫不同,他换了身衣裳,确实是绯服犀带,方才游廊上那一瞥她并没有瞧错——可再往下她就瞧不出来了,国朝律例,仿佛是四品朝上服绯?可四品哪有资格佩犀带啊……
谢郁文从未去过中京,余杭府又从未授过权知府事,她的世界里最大的官,便在脚下这府邸中住着,区区五品一介通判。
新朝开朝才五年,各项律令初立,要一眼分辨清楚官员服制,实在很有难度。
谢郁文有些懊恼,这个不明不白的陆庭兰,瞧着是越发不明不白起来了。
可现下左右已经撞上了,恭敬有礼的伦常早就过了契口,她索性大着胆子问道:“陆大人是官家御前的人么?”
第一眼见他,她便觉得他应是个武人,且按照之前她与冉冉的思路,这陆庭兰大抵是来城中布置圣驾关防事宜的。
虽摸不清他究竟领着多大的衔儿,可瞧着年纪轻轻便身着至少四品朝上的服饰,多半是御前的什么统领吧。
陆庭兰忽然起了玩心,拈着她的话,眉头一挑,“官家御前的人——除了妃嫔媵嫱,便只有内侍了。
小娘子瞧着在下,像是宦官么?”
什么玩意儿?瞧着是个正经人,这会儿深更半夜的竟有心与她在这儿开玩笑?谢郁文有了几分气,“陆大人好兴致,郁文今日却累了,便先告辞了。”
回头便要走,那陆庭兰又喊住了她,“谢小娘子聪慧,又知道了在下的名讳,要弄清楚在下是不是官家御前的人,并不是难事吧。”
这话倒不假,那,所以呢?谢郁文闻言,停下来疑惑地望着他,不明白此话意欲何为,“陆大人这是要考较郁文么?”
陆庭兰反叫她问住了,其实方才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他有些闹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对着她口出妄语,讲话不过脑子。
他身上揽着皇差,谢家并不该过早猜到他的身份才好,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叫他有些骑虎难下。
谢郁文见他不言语,又作高深莫测的模样,也有了些不耐烦。
可她是个生意人,眼珠一转,当即心生一桩好买卖,盈盈笑道:“陆大人,不若这样,郁文与您打个赌——以三日为限,若郁文弄清楚了大人的身份,那么便算郁文赢了,届时希望陆大人能应允郁文一个请求。
反之,那便算陆大人赢了,谢家上下若有什么能帮得到陆大人的,也无不应承。”
此话一出,陆庭兰又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在余杭城中应对些商贾买卖事,或许还游刃有余,可若放上了朝堂,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她分明已经知道自己是朝中人了,竟还敢这样讨价还价。
不说她若真赢了,向在朝官员讨人情是个什么罪名,就说若是输了——什么叫“谢家上下能帮到陆大人的”
?谢家如今是个什么风口浪尖儿上的光景,还要不明不白地与在朝中人结党吗?何况连他究竟是个什么“党”
都还没弄清楚。
这样的胆色可不能惯着。
想来谢公还自觉将女儿教得不错,正暗自得意着吧,若再不叫她见识些天高地厚,迟早要捅出大篓子。
既然谢公狠不下心教她做人,那便让他来教。
陆庭兰心下有了计较,作出对她的赌约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那就依小娘子所言。
三日后,陆某便在府上,恭候小娘子来为陆某揭晓答案。”
谢郁文心满意足地走了。
陆庭兰出了通判府门,静立了片刻,凝神见那马车走远了,方朝对面招了招手。
竟是个作禁军模样打扮的人,猫着腰儿“哧溜”
一下从巷子暗处窜到近前,“陆公有何吩咐?”
陆公朝前遥遥一指,“领一队人,盯着些谢家的人,将他们安全护送回府。”
那禁军撇一撇嘴,有些不以为然,“陆公多虑了吧,在余杭地界上,敢对谢家小娘子不利的人,怕是还没有生出来。”
陆庭兰一个眼风扫过去,锋芒凌厉的眼神叫那禁军心中一颤,暗悔不已,忙躬身领命而去,刚迈出两步,陆庭兰又追在后头补了一句,“跟远些,别叫谢家人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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