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的政治经验告诉他,是时候放弃那个比他父亲还要病重的太子,去拥立一个新的主子,组织一个新的党派了。
唯有这样才能巩固李唐皇权的地位,使之不被外氏所染指。
但李弘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他花了十数年心血浇灌出来的人,从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到如今誉满天下的监国太子,其中付出的感情和精力,远远胜过自己的儿孙。
他们之间早已超越了权位的关系,成为了朋友、师徒,甚至可以大不韪地说一句他待太子,如待自己的亲儿。
现在要他舍弃病榻上的李弘,而去拥立一个年轻的、健康的李贤,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出的决定。
而扳倒武后,确实眼下第一等要紧的事情,有这件要紧的事情抵挡在前,也算是暂时分开他烦恼的心神。
武后已经请旨调动武三思、武承嗣回长安继承他们父亲的爵位,想来明年就能在朝堂看到他们的身影,这些外戚一旦在长安扎根,再想摒除武后,就会难上加难。
片刻功夫,心头已经千回百转,再望向张起仁,他面上亦是一片苦涩的笑意。
张文瓘这个艰难的抉择,对于照拂李弘数年的张起仁来说,显然也是一道沉重的负担。
他正想开口询问沛王的身体状况,便仿佛听见门外一阵雨点似的脚步声,如划破一池静水的落叶,轻轻地拂动他本来已经纷乱的心绪。
不由眉头一皱:“都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刻,怎么还有人在府外走动?”
张起仁但摇一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接着才缓缓地开口:“其实,我们并不是两败俱伤。”
张文瓘的眼中燃起一阵希望:“难道太子殿下还有药可医?”
“不。”
张起仁又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冷却下来,“我是说,武后是不会倒的。”
张文瓘登时一惊:“张公的意思是……”
张起仁仍旧抬眼望着他,眼中映出对方略显震惊的神色:“她虽然已经失去左膀右臂,但手中仍有最后一枚棋子。”
脚步声渐渐逼近,仿佛和风细雨忽然换做狂风暴雨,一步步逼近的声音擂鼓似的敲进张文瓘的耳朵里,饶是他老来耳力不济,也听出这不是普通百姓的奔走。
短暂的惊叫之后,张府的门被一脚破开,为首的青年面色如霜,眸中映着冷冷月光。
“裴小将军夜闯张府,究竟意欲何为?!”
张文瓘话音未落,裴源已经抬起右手,展出一旨诏书。
“奉武后手谕,太医张起仁图谋不轨,意欲毒害太子,其心可诛!
现奉其懿旨,搜查张府,若有抵抗者,当场立斩!”
张文瓘猛一拍案,如一道惊雷劈落:“本大理寺卿在此,谁敢造次?”
裴源眉峰一挑,像一把要出鞘的刀:“难道张公不想知道,到底是谁谋害了太子殿下吗?”
这句话显然别有深意。
张文瓘难以置信地一回头,但见张起仁悠悠地从席上站起,面上如一潭死水,仿佛今夜的两位来客,都一点也不稀奇。
“既然是皇后的懿旨,就请裴将军细细地搜查吧。”
——
裴源办事一贯的干净利索,一个通宵下来,就已经将张府彻查过一次。
摆在两位张公面前的,是一瓶封存完好的瓷瓶。
张文瓘本来还悬在嗓子眼的心却突然放松下来:“这不就是当日郿州一行,太子殿下种痘后留下的痂壳吗?”
裴源冷然一笑,望向张起仁:“太子殿下的传尸之病,是在郿州之行之后所得的吧?”
张起仁负手而立,脸上一片坦诚:“的确如此,当日太子发痘之时,沈、李两位太医博士也曾为之切脉,都不曾发现有传尸之症。”
两人一言一语,像一把锋利的剑,顿时斩断了张文瓘心头杂乱无章的思路,将事情变得敞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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