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攸宁拎了一坛子酒,缓缓行至最角落,就地坐下,屈膝将自己蜷成团。
许多年来,她总时时提着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做个打不倒、输得起的好姑娘。
可她心中时常觉着很累,始终找不着自己正确的位置。
她从不敢叫人发现,无论她到何处,都难免会有无所适从。
她一直,不知自己该在何处才是对的。
她无过人长材,也不够机敏聪慧。
文不如人,武不如人,连体质也不如人。
所以,傅家不需要她,师门不需要她,江湖也不需要她。
她学什么都像是比旁人慢些,旁人一点就通的东西,她总需想很久,再反复练习,才能窥得一二。
幼时读书,旁人过目能诵、文意皆通的,她得抄写三五遍,才能跟上众人进度;
师门习武还算因材施教,可即便师父再三斟酌后断定她更适宜用弩机,才特意教她只练弩机,她也是在到东都分院多年后,才真真将弩机练到能使得得心应手。
她无写史之才,又无护史之能,原以为,至少可在江湖历练后,默默无名做个替师门收集消息的普通弟子,也算不错的归宿。
可她渐渐发现,自己竟连“鉴别消息有无史料价值”
的能力,也是没有的。
她始终是个笨且无用的姑娘。
她仅有的,不过只是一个执念。
她想被人记得。
哪怕死了,死很久了,也有人记得有个叫傅攸宁的笨姑娘,曾在这世间走过一遭。
所以她从不怕死。
多年来她幻想过无数种壮烈的死法,每一种,都足以让人铭记。
可她根本无能到连壮烈死去的机会,都不会有。
所以,她帮齐广云挨揍,将有限的食物让给他,自己喝水喝到吐;替他试毒做药人,助他重返师门;她从不放弃身边的每一个人,她陪他们吃苦受累,陪他们熬过落魄与沉寂;她在绣衣卫任劳任怨,指哪打哪,从不惧危险,不怕受伤……
多年前她曾在信中问父亲,若说太史门是看着皇权的那对眼睛,那么,谁又来看着太史门不致行差踏错呢?
那时父亲回她,是太史门弟子各自心中的敬畏。
或许各自的敬畏并不相同,但只要心怀敬畏,便会自我约束,终会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这些年她所做的一切全都带着不敢叫人知道的私心。
她想这天地中的某一隅、某一人,无论是谁,会因她微不足道的存在而有小小不同。
她怕不被人需要,她怕不被人记得。
这,便是她心中最最隐秘且深重的敬畏。
一个渺小、卑微、不高尚、不磊落的执念。
白日里在齐广云面前忍住的眼泪此刻终于汹涌而下。
海棠似的脸上波光粼粼,在夏夜月色中如潮汐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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