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盥的父亲气性强,自小刻苦攻书,却屡试不中,靠恩荫,得了个从九品将仕郎的散官官阶,既无实职,也无禄钱。
一生不得志,盼着三个儿子能替自己挣些荣光,因而督教极严,写字略错一笔,便是一顿竹板。
王盥是家中长子,父亲寄望最重。
从三岁起,父亲便亲自教他读书习字。
王盥心思行动都有些慢,父亲一瞪,便慌了神,因而屡屡出错,不断受责打,手心手背时常红肿,却连哭都不敢哭。
学了三年,连一部《论语》都背不通畅,写就更加吃力。
父亲大感失望,索性弃了他,转而去教二子、三子。
王盥自己也灰了心,从不敢想仕进。
王盥的母亲生性温懦,一切都依着丈夫,见丈夫不爱王盥,也便减了疼爱。
对此,王盥从不敢有怨言,反倒满心怀愧。
但那时毕竟只是个孩童,偶尔在外头受了委屈,不敢让父亲知晓,便偷偷跟母亲诉苦。
然而母亲听了,从来都先是一句“千万莫让你爹知道”
,接着便是一顿责备,难得听到一句安慰。
在家没有爱重,在外头没有依仗,王盥只能靠忍让。
忍让得久了,多不公都觉着应该。
族中其他子弟还好,唯有王盆,事事都爱占先,同辈中,他又年纪最长,众兄弟都争不过,只有让着他。
有一回,族里照例给子弟分笔墨和纸,他们偏房的也在分例中,只是略粗简些。
王盆自然先拣了最好的一份,王盥则总在最后。
他抱着自己那摞纸、几支笔和一袋墨丸,正望家里走,突然被王盆拦住:“你读书又不中用,要这些做什么?分我一半。”
若是其他物事,王盥恐怕也让了,但这文房父亲最看重,每回分了,都要一一点数过,而后锁在箱子里,从不许损费半页纸。
因而,王盥死死抱紧,忙往家里跑,却被王盆一脚绊倒,怀里的纸笔墨袋全都掉落。
王盆顺手抓了两支笔、一叠纸便走,王盥几乎哭起来,忙爬起来追上去讨要,王盆却不肯给,反倒诬他偷了自己的。
王盥又急又愤,却不知该如何争辩,一把扯住王盆衣带,伸手去夺,争来夺去,将王盆衣带扯破了。
这时,两人的母亲全都闻声赶出来,王盆的娘素来争强,见儿子衣带被扯破,顿时大骂王盥,连王盥母亲也一起骂了进去。
王盥母亲一直有些怕她,只能指着王盥责骂。
王盥想解释,胸口却被屈愤塞住,眼泪顿时急涌出来。
正在这时,王盉、王盅的父亲走了过来,这位二伯在他们这一房中最有威严,他高声喝住:“这两个孩子素来是哪等性情,你们做娘的难道不知?盆儿,把纸笔还给盥儿!
为人莫要过分!”
两位母亲都不敢再争,王盆也只得把纸笔还给了王盥。
回到家里,王盥又被母亲低声责骂了一场。
他低头垂泪,不敢应声,心里却从未这般委屈过。
他默念二伯那句“为人莫要过分”
,这是他头一回知道世间有个“分”
,也隐约明白,这“分”
是一道瞧不见的线,诸事可让,“分”
却不能让、不该让。
只是,这“分”
究竟在何处,他却有些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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