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并没发觉,随口说:“她家只是四等户,能嫁到三槐王家,又是三等里头的上户,命也算极好了。
虽说夫家如今人口多了,一百五十亩地有些吃紧,吃饭穿衣仍不愁。
丈夫王守悫又是县里的书手,一个月至少也能得三贯钱。
一个妇人家,丈夫得靠,衣食有着,还能求啥?只是那个王铁尺规矩多了些,事事都管束得严。
但她只要谨守住妇道,严不严,与她也没多少相干……”
马良听后,却立即想到,以王铁尺那森严礼法,那个家被他管制得囚牢一般,阿元嫁过去,自然处处受拘限。
王守悫又是个一意孤行之人,恐怕也不会顾惜体贴。
如此一想,他越发疼惜阿元。
但再疼惜,阿元也是他人之妇,自己又能如何?虽知无可如何,他却再难释怀,反倒郁结出百般愁叹。
每天写几首忧懑诗,而后出去闲走。
此后,他又遇见过几回阿元,阿元却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碰到他目光,也急忙躲闪开,从不敢多瞧一眼。
他却发觉,阿元那怕惧里其实藏着情意,而那情意深处,则藏着一颗缺疼少怜的孤寂之心。
爱慕之情,一旦生出怜惜之意,便越发无可抵敌。
他甚而开始觉得,自己生是为阿元而生,血为阿元而热。
见过几回后,他也渐渐摸到一个节律——每到月底,阿元都要回一趟娘家,住一两天。
只要回去,都要去河边,给父母洗衣裳。
他便不再在桥边村里候阿元,而是等在河边,却不敢靠近,只在河岸上,远远地偷瞅。
阿元也迅即发觉了,渐渐不再那般怕惧,路上撞见时,虽仍不敢瞧他,脸上却微微泛起些红晕,嘴角露出一丝笑。
那一瞬,如同枯柳萌芽一般。
他发觉,原先那个阿元并没有死,只是被层层囚困了起来。
一年他能见阿元十二回,逢到大节,还能多见一两回。
他便为这逢面而活,每个月都苦等苦盼。
他娘见他始终考不中,也渐渐灰了心,开始替他寻媒说亲。
他却把话咬死,说考不中决不娶妻,否则就像三槐王家王荡那两个哥哥,投河自尽。
他娘被他的话语吓到,再不敢说提亲的事,日日去村头河神祠,求拜他早些考中。
他则得了痴症一般,心念全在阿元身上。
一晃便过了五年,他一共见过阿元六十多回,却一句话都没说过。
两人离得最近时,也至少隔了几尺。
这几尺如同一道无形之渊,恐怕到死也迈不过去。
他没想到,去年十月,他苦等到月底,中午又到河边候阿元。
过了午,阿元才来,却没有端衣盆,而且,在几十步外停住脚,望了他一眼,似乎挂着些笑,却又有些慌怯,随即折到田埂,朝田间那棵大柳树走去。
他顿时愣住,定定瞅着。
阿元走到那柳树下,树的一边卧着头牛,另一边是间看田的小草棚子。
阿元走到那棚子边,左右看了看,朝里望了望,而后回过头又向他望过来,微招了招手,随即推开柴门,钻进了那棚子。
这时日头高照,四下里都不见人影,只有远处矮田里一个人在驱牛犁地,还被草丛遮住,只露出个头影。
马良连咽了几口口水,手脚都在发抖,迟疑了片刻,再不管其他,忙大步沿着田埂,急急走到那棵大柳树边。
树下那头牛双角涂红,拴着根旧红绸,卧在那里,鼻唇掀动,正在反刍。
四周静极,他放慢脚步,小心走向那草棚,心几乎要跳出腔子。
刚走到棚子边,那牛忽然轻哞了一声,惊得他一哆嗦。
可一眼瞧见棚子里露出阿元的绿旧布衫,他血往头涌,再顾不得怕,忙快步过去,钻进了草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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