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躺不住,只得起身悄悄开了院门出去,不敢从窦好嘴家门前过,便一起往村西头避去。
走到村外田野里,那哭骂声才渐渐听不到了。
天净无云,一弯月亮高挂天边,原本干枯的田地这时墨图一般铺展开,迎面清风微凉,四下里虫鸣唧唧。
两口儿并肩慢慢走着,谁都不言语,只有脚步声沙沙响。
昏乱了大半天,姜团这时才清醒了一些,心头有些不安,又有些发酸发苦。
活到如今,自己虽有些孤傲,却从没求谁贪谁,更没想过伤谁害谁,只想一家人安稳度日。
田产却被猝然夺走,不但得不着一句慰抚,反倒受尽囚狱之苦。
沦落到如今,竟要盗占别人对象,谋自家的利。
原先他厌的便是这等人,如今自己竟也沦落到这地步。
他不知道自己做下这等事,谋到那一百八十贯钱后,会活出何等模样,但至少心里恐怕再难坦然。
可又一想,要坦然有何用?能换得几斗麦,还是几尺绢?坦然了便能不被人低看?便能得一家安乐富裕?想到此,他心底那些悔疚顿时散去,反倒生出些恶狠狠的快意来。
这世道如此待我,我便该如此待它。
他不由得牵住妻子的手。
虽然成亲已十三年,他从没这般牵过妻子的手。
妻子也有些意外,微微一颤,但旋即便停住,也用手指轻扣住他的手指。
那手背微凉,手心却温热,只是比以往粗糙了许多,生了硬茧。
触到那些硬茧,他心里一阵疼惜,不由得握得更紧,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为了妻儿,便是杀人放火,也值。
两口儿牵着手,一直走了几里地,快走到东边村子时,才回转了身,慢慢走回了家。
隔壁窦好嘴两口儿已经不闹了,只隐隐听得见齐氏呜咽啜泣声。
姜团心里想:你命不济,我也命不济,只是我抢到这一脚,便该当我先行一步。
那一夜,走累了,他们两口儿都睡得极香甜。
直到清早,被隔壁的惊唤声叫醒,随即便听到窦好嘴一家哭嚷,声音极惨厉。
姜团和妻子一起坐了起来,互相瞧瞧,都不敢言语,忙一起披衣穿鞋,小心出去,走到隔壁去瞧。
才进院子就见齐氏躺倒在堂屋地上,窦好嘴和儿子、儿媳、女儿一起趴跪在她身边哭。
姜团忙走近一瞧,惊了一跳。
齐氏脸歪向一边,面色青僵,嘴咧着,舌头伸出一截,脖颈边丢了一根麻绳——自缢死的。
姜团惊得连退了几步,妻子更是怕得忙拽住他的衣袖,两个人缩到一边惊望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四邻的人全都先后涌了进来,院子本就小,顿时挤得没有地儿。
姜团心里慌怕之极,忙拽着妻子挤了出去。
可是,才慌慌走到自家院门边,村里一个老汉从东边颠颠赶了过来,朝他大声唤道:“姜大郎,你家儿子出事了!”
他们两口儿顿时惊愣住,那吴老汉走近前又说:“我去牵牛吃草,见一个孩子倒在大保长那片桑林边的草丛里,凑近一瞧,是你家儿子。
头顶一摊血,身子已经僵硬,早断气多时了——”
姜团头顶被劈开一般,妻子更是尖叫一声,两口儿慌忙赶到那片桑林边,疯了一般四下哭寻,吴老汉急喘着气赶过来,才给他们指出那片草丛。
姜团凑近一瞧,果然是儿子……
此后半年多,他们两口儿全都失了魂儿,每日痴痴怔怔,活尸一般。
那木匙不在儿子身上,自然是被人夺去。
至于被谁夺去,大保长告了官,县里差了衙吏来查问了许多天,却寻不出凶手踪迹。
他们两口儿也没有丝毫心力去查问。
直到今年年初,沈核桃来劝说他报仇,说这些灾祸全是那个王小槐引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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