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王豪一病而亡,只留下个六岁孤儿。
望楼村人顿时觉着求水有望,村中大保长莫咸忙借吊丧,去求王小槐。
王小槐却说,他父亲留了话,不许给望楼村引水。
那时不但王家宗族哀聚一处,连襄邑、宁陵两县官吏都来吊丧。
望楼村人不好作难使强,只得暂忍。
偏生去年天旱少雨,望楼村大半田地都干枯了。
村里大保长莫咸只得又去求王小槐,王小槐却越发傲横,不但不答应,连大保长带去的酒礼都丢出门来。
大保长虽气恨之极,却不敢得罪,只能赔笑告辞。
别无他法,他又去襄邑寻人使钱,得见了县尉,恳求县尉施压救助。
那县尉却说,王豪虽只剩个孤儿幼子,三槐王家却仍有数百口,这世代望族,在朝中多有故旧姻亲,谁敢招惹?况且皇阁村东边那些田地全是他家私产,哪里能随意使强?除非王小槐也死了,那些田产没了官,才能下官令开渠。
大保长莫咸听了这话,顿时狠下心来,向全村一百多户人家征收引水钱,穷者三五百文,富者三五贯,总共集了一百八十贯。
大保长得了这钱,召集村西头离王小槐家最近的八家户主,低声嘱咐说:“那小孽畜既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只好自寻活路。
这冤仇是你们挑起来的,便该你们去解。
这事就托付给你们几个去办,全村的存亡便看你们了。
那小孽畜若能说得通,便尽力去说;若说不通,便设法除了他。
用他一条性命,换来咱们村子一百多户人家子子孙孙性命,想来老天也赞同。
谁做成了这事,这一百八十贯钱便归他。
这是大恩德,往后他家的田税也由全村人户分担。
若是你们八个一起做成,钱平分,田税免三年——”
那八人从大保长家出来,一起苦着脸来到村西头,望着王小槐家那大宅院,谁都说不出话。
窦好嘴便在其中。
窦好嘴今年四十出头,本名窦拾,之所以被人唤了这个绰号,是由于他一向口舌灵便、和气善言,只要话头一起,便如线轴滚下坡,绕绕扯扯,再停不住。
可听了大保长那番言语后,他的舌头似乎抽了筋,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扭头望着路口左边,自家那十来亩地,大半种了麦,小半种的豆,还有一片地才种了胡荽。
那时正值暑夏,麦子即将抽穗,豆子开始结荚,胡荽则才起苗。
十来天滴雨未落,地已干裂,麦豆蔫萎,胡荽嫩苗更是眼看便要枯死。
他只能驾着牛车,去几里外的睢水搬些水回来救急。
可几桶水浇到田里,如同拿几粒麦子救一条饥汉,哪里济得了事?他一天天干瞅着庄稼,心里眼里冒火,焦得不知咒骂了多少遍王小槐该死。
可这时真要让他去取王小槐的性命,他顿时没了主张。
他见其他人都不言语,只好说:“这事独个儿恐怕难做成,咱们各自回去思谋思谋,明天再聚到一处商议。”
八人各自点头散了,窦好嘴回到家里,见院子里挂满了白绢,一匹匹在小风里摇扬,白得晃眼。
厨房前架着大锅,烧了沸水,浑家齐氏正挽起袖子,抓着木叉,在锅边煮绢。
女儿手执木杵,在方木臼旁捶捣里头的熟绢,一杵一杵,声音重闷。
儿媳则蹲在大木盆旁,用皂角水淘洗上过油的绢,三人正在制油衣。
这些水,是从村里那口井打来的,如今那井也眼看要枯。
看到锅边盆边溅落的水迹,窦好嘴心里一阵疼。
他不便当着女儿和儿媳说这事,便唤了浑家,一起走进卧房,关起门,将大保长说的话低声告诉了浑家。
齐氏一听,顿时瞪大了眼,压着声气惊唤起来:“大保长自家不去,全村一百多户人家也都坐着不动弹,偏叫咱们去做这歹事?”
“他寻我们几家,是为三年前那桩旧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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