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筝伸手按按眼角:“公主放心罢,我叫沉香去了,娘娘让公主好生歇息。”
跟着又补上一句:“初晴去了寿康宫,她同寿康宫的菘蓝是同乡。”
卫善听了,方才对她点一点头,招人进帘来梳妆换衣,脚上踩着木趿,宫人替她撑开红罗伞儿,前头点了一溜宫灯,往丹凤宫去。
甫一进殿,就见结香满面含笑,指一指偏殿,卫善换过软鞋进去,才到镂花罩门边,就见秦显坐在卫敬容身边,两人脸上都带笑,卫敬容伸手拍他:“我怎会不知你的心思。”
秦显那么大的个子,缩着肩膀坐在卫敬容身边:“是我想的差了,已经派了人往业州去了。”
黑脸泛红,觉得愧对了卫敬容这些年的疼爱,可心里到底还记着生母,总不能连一幅画像都不供。
谁知卫敬容却道:“你也该派个画影的人去,你父亲你祖母没一个能说得明白……你……娘……她生得什么样子,你舅舅总该记得些。”
卫善听见姑姑轻顿的那一下,手指紧紧攥住了裙边,卫敬容看见秦显露出笑意,虽也跟着笑了,可心里依旧不好受,抬头就看见侄女,伸手招她:“善儿快来。”
这回却没叫他们坐在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37章藤萝
秦显坐到卫敬容用完了茶点才走,还是卫敬容赶他走的:“赶紧去罢,你那儿有许多人等着,总有正事要说,我有你妹妹陪着呢。”
秦显这才起身,起身的时候说:“善儿送送我。”
卫善依言站起来,却不似平日那般撵在他身后,秦显竟也不着急,到了殿门边,他皱着一张脸,好像牙痛似的张口道:“善儿是不是恼了我?”
秦显一直都不是个细心的大哥,他是个粗性子,生来就是个大而化之的人,跟秦昭全然不同,竟看得出来能卫善生他的气,倒是一桩怪事。
卫善看看他,把头扭过去,秦显也确不知道妹妹在生气,若不是秦昭说了,他还未想到此节,本来也是他一时起意,根本没想过母亲为了这件事伤心,他只觉得陈家清贫,他面上不好看,业州哪有人不知秦家出了皇帝。
赵太后那一堆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都跟着沾了光,独陈家还穷得揭不开锅,他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可等秦昭一说,他便想起来了,陈舅舅年年都要上门来,母亲给银给米,若还说穷得破瓦挡不了雨,那便是有意下母亲的脸了。
倒好像是她怠慢了这门亲戚,秦显自知不对,下了朝连寿康宫都没去,立时就奔着丹凤宫来,拉着卫敬容的手不知说什么好。
卫善听他这么问,干脆实话告诉他:“我生哥哥的气,可姑姑说你就是这样的孩子。”
把孩子两个字咬了重音,秦显脸上泛红,搓手陪罪。
卫善心里明白这事就算拖得过三五年,也拖不到太子登基的时候,越早立越好,她来,是来劝姑姑先提的,心里譬如喝了黄连汁,眼看着姑姑受委屈,她却全无办法。
秦显看她认真生气,这才笑了:“你要什么,只要你说,我都给你寻来。”
卫善也不能长久生他的气:“只要姑姑不难受,我便不生你的气。”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这是最伤姑姑心的,秦显却当她已经好了,哈哈笑了一声,抬腿要走,又停下来,顿了一会才开口:“你,你跟姜家姑娘要好吗?”
卫善此时再无心绪去管他和碧微是什么时候好上的,看他一眼,见他竟不好意思开口,可这会儿却一点想笑的心思也没有了,干声问道:“怎么?”
秦显难得竟不好意思起来:“端阳节那一天,宫里要赛龙舟,我同你二哥一人领一队,你们且得来看。”
本来也是要去看的,宫里还是头一年赛龙船,出了内宫城,到外宫城的万仪宫赛舟,宫中女眷和朝臣命妇都是要去的,秦显还特意提上一句,卫善不欲同他多说,冲他点点头:“知道了。”
她兴致不高,秦显却当她是小女孩子的脾气,这会儿不高兴,过一歇也就忘了,再送她些花翠缎子,立时就又能好。
卫善不是个气性大的姑娘,也很少记仇,今天拌了两句嘴,明天就又忘记了,可这回却不一样,她眼看着秦显出了宫门,身后沉香替她打了红罗伞,劝她一句:“公主进去罢,外头凉。”
雨顺着檐瓦流下来,先是一条条的细线,越是近了正午,下得越大,成了一片雨幕,地上起了一层浅雾,红墙绿瓦被雨一泡,看上去**的,绿也失了翠意,红也红得不正了,丹凤宫遍植杜鹃,昨日还开得一片锦绣,今儿落了一地,秦显的影子,远的只余下一个小点儿了。
卫善反身进屋,身上带着水气,卫敬容捏捏着她的袖子还算干爽,点她一下:“你身上不好,都叫你别来了,怎么还偏要来。”
卫善露出一个笑,往卫敬容身上一挨:“我想姑姑了嘛。”
把头枕在卫敬容肩上,听着外头一片雨声,心里反而沉静下来,放缓神色,对卫敬容说:“善儿有话跟姑姑说。”
这话也只有她来说,一锥子扎在姑姑的心口上,比扎在她身上还要疼,可不能再等了,再等就晚了,卫善紧一紧挽着姑姑胳膊的手臂,把她紧紧圈住。
她一开口,宫人们便立时退了出去,卫善低下头,再抬起来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意,声音压得极低,好似耳语,又略带叹息:“这事儿绕不过去的,姑姑想过吗?”
卫敬容已经想过了,可听见这话竟有了泪意,昨日侄女气得那样,脱口而出的话字字都叫人惊心,连她都想着了,自己又怎么会想不到,她握着侄女的手,娇嫩的兰花瓣一样的手背,摩挲她一回道:“姑姑想过了。”
卫敬容叹息一声,改制的事丈夫在心里藏了许久,那么追封皇后的事他是不是也藏了很久,显儿这个孩子她从来都很喜欢,性子直少弯绕,人又重情义,她亲眼看着长大的,还当这世上再没比他更妥当的,这才想把善儿嫁给他,她捏捏侄女的手:“上回姑姑问你想不想嫁给太子,这话往后不会再提了,善儿也忘了罢。”
话不须多,两句也就足够,卫善鼻尖一酸,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卫敬容却仿佛到此时才肯让卫善长大,怀里虽搂着她,说话的语气神态却跟原来大不相同:“这事儿没有这么着急的,我会提出来,善儿不必担心。”
卫敬容一夜都没合眼,眼前都是还在业州的时光,家里都是孩子,一院子叽叽喳喳,从早到晚都不停,学字的练箭的,功课做完就要淘气,她便立了规矩,每日午时,从秦显排到卫修,一个一个到她房里来背书。
院子里结了一个藤萝架,每到春日就结出一串一串的小花,她坐在南窗边,几个孩子就排在屋门外,她叫一个人的名字,另外那几个就蹲在窗户底下,里头的人背不出来,知道的就提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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