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名夏不禁思忆他在南方的老宅,也有一处庭院是用石头铺地,那是安放陈家列祖牌位的宗祠,用了奴仆打扫伺候,然而石头缝隙间依旧有苔草摘除不净。
“原来有一种手段能叫石头缝隙不长草,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干净的路面,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陈名夏暗暗在心里嘀咕,纳罕不已。
提脚链拾阶而上,陈名夏此刻竟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那些戏文上忠臣良将含冤受屈时,身上锁链用双手提,而我只用单手,岂不失了妙处。
于是他停下来,正了正身子,改用双手合掌抱起脚链,可这般走路活似一只鸭子,蔚为滑稽。
他忍了几步,终于又不甘放弃了,改回单手。
“一定是哪里不对,我陈名夏素怀鲲鹏之志,十三岁中举,比之古有贤良名臣不遑多让,史册当有吾名,今遭罹难便又如何,奸邪陷害岂可夺高士名节,岂可出丑于宵小丑类,此乃阉贼党锢期,忠良罹难时,无非怒诤其弊,唯死而已,有何惧哉。”
这般一琢磨,陈名夏顿时血气上涌,胆边升起无穷勇意。
腰板也如悬挺直,单手狠甩铁链飒然,与方才竟判若两人。
走了好几段斜拐的台阶才上高台,脚下阴影铺地,抬头就见巨檐外探,几近遮天蔽日了,他不禁暗忖,这便为暗无天日了吧。
锦衣卫身后推攘,身不由己从铁门进入,投眼尽处却为又一道铁门,并以铁锁紧闭,借幽暗微光,他警惕四顾,奈何只有隐约几个生疏轮廓,认不真切。
“罪犯陈名夏带到,请几位签点。”
一位锦衣卫向铁门内躬身道,恭恭敬敬作足了礼数,久无回音却也不敢站直。
好一会儿,就在陈名夏以为这铁门对面的公差不在岗之时,忽而从里面门缝间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大手,倒把他唬了一跳,这手上金光一闪,原来抓了一根钥匙。
“今儿个怎么就带来一个嫩书生,不是说左良玉的几个族人刚送进京吗。”
铁门内这只手麻利开锁,一边还问道,声调十分刺耳,犹如金石相击,使人听了一个激灵。
“啊,这个差事,办砸了,那几个左家的叛党余孽居然畏罪自尽。”
锦衣卫咧嘴叹息道。
“自尽,是吗。”
这大手闻言微一踌躇,又憾然道:“都说不要吓着人家,你们的昭狱啊,就不尽心,”
“老爷子,你也是知道,昭狱中人犯一贯好吃好喝供着,咱可不敢怠慢,更不敢多嘴,横生枝节,给自个儿招祸。
可这几个左家的,进京前就已经听说了左良玉谋反一事,早已心存死志,夜里都跟商量好了一般,全都碰墙而死,来不及救。”
锦衣卫委屈道。
“那就算了,横竖不过是几百刀,欠着先,下回有左家人,记得连夜就送来,我连夜上刀子,把这几百刀给补回来。”
“是,是。”
锦衣卫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陈名夏在一旁闲听,脸色惨白,心说,人言老太监多为病态妖人,果然也。
这妖人落锁开门,堪堪留一道小缝,一只脚悄无声息跨出来,稍定片刻,整身飘然呈现,却是个瘦高老头儿,有锦衣卫适时亮灯,饶是陈名夏见过世面,这一眼依旧吓的险些屎尿出溜,这瘦高太监脸色白惨惨,绝无血丝,若非眼珠子犹在黑窝深处,几乎以为是一具骷髅骸骨,
陈名夏被这恐怖唬的脚软,往后稍靠,却跟身后之人撞一个趔趄,随即一支铁臂搭上了肩头,来不及回头,这铁壁一拧转,剧痛袭来,他惨呼一声塌坐在地,便有两人一拥而上将他按住,拖至墙边。
陈名夏挣扎中扫一眼身边一个木架台,心顿凉了半截,他虽不知这个东西是何用途,但乃为刑具无疑,犹口里疾呼:“我乃斯文人,不可辱也。”
奈何在此等囹圄魔窟,任卓绝道理亦无一用。
“我是东林门生,我与礼部尚书徐大人是文馆叔侄论交,休要,休要害我。”
陈名夏面如死灰,任由两人将他捆绑上架台,绝望中又搬出当前朝中得势红人徐光启,前不久皇帝轮台召见这位大人,并亲捡圆杌赐坐,礼问平叛大计,事后更是将此次君臣促膝之谈以抵报发文各州府,成就了一段君亲臣协的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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