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孤身立在船头,时而便将那酒坛凑近唇边灌一口酒。
秋风猎猎,卷起她淡青色的裙裾飞扬,在一片碧色之间舞的近乎疯狂,哪怕是一身女装,也显得冷肃而挺拔,几乎完全不带属于女子的娇软和柔弱。
这个少女,仿佛傲骨天成!
时至今日延陵君方才明白,他这一路懵懂追随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危难之际她长鞭如蛇替他扫开的前路,而是海天扩大,这世间再难寻她这样一抹夺目的亮色。
前路苍茫,山河壮阔,仿佛唯有她存在其间的这片天地才是最为真实和鲜明的。
一十九年,他不是从未对什么东西存过觊觎留恋之心,却唯有她——
是他唯一真实想要把握追寻的。
不求有朝一日能够征服主宰她,而是心甘情愿,只一心想要融入有她伫立的那抹风景里。
褚浔阳的思绪飘的很远,自是无从感知这一瞬间她身后男子胸中同样激荡而热烈沸腾的血液。
延陵君的目光灼灼盯着她的背影,虽然不见表情,却又似乎能够感觉到她此时起伏不定的心境。
“宪宗那时候已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眼见着帝国军队节节败退,匆忙之中降下一道圣旨传位太子,自己携带宠妃赵氏南下,奔了嫡长女金煌长公主的封地浔阳。
宪宗弃城而逃的三日后褚沛大军就已经强行攻破帝京,可想而知,大荣皇室所要经受的就更是一场灭顶之灾。
褚沛直接下令将人困死宫中,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三天,整个皇城化为废墟,更是超度了无数冤魂。
然则褚沛却没有在那个时候登临帝位一统天下,而是继续挥军南下,围攻浔阳,誓要将大荣皇室最后的血脉断绝,以报他家族覆灭之仇。”
说到最后,褚浔阳的声音突然急转直下,发出一声厚重的叹息。
延陵君起身走过去,站在与她比肩的地方,却是讽刺一笑道:“历史变迁,山河破败,新旧政权的更替本身就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待到岁月枯朽时光老去,那些过往的辉煌或者残缺,都不过世人口中一个或者感慨,或者唏嘘的故事罢了。
到了那个时候,谁会在乎之前高居庙堂之上的那人到底姓甚名谁?褚氏也好,梁氏也罢,说什么仇深似海,终究也不过是做了别人巩固皇权之路上面的垫脚石罢了。”
梁宪宗荒淫无道,破国身死是大势所趋,而褚沛——
他若真是那般在意自己宗族血亲的性命,在起兵之初也就应该想到,早做安排,而不是到了难以取舍的境地才摆出一副沉痛大义的姿态打着为了天下万民苍生谋福祉的旗号看着他们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
这天下大位之争,说的再怎么冠冕堂皇,终也不过尔尔!
褚浔阳不予评断,微垂了眼眸,睫毛轻颤,将她眼中神色掩饰的彻底。
片刻之后,她再抬头,唇角翘起,牵起一抹苍凉而冷肃的笑容,一字一顿道:“褚氏大军兵临城下,那一战,主帅是我父亲!”
褚沛是武将,而当年的褚易安相传大有青出于蓝的架势,在那场倾覆天下的夺位大战中,更是屡次充当先锋,所向披靡,曾一度被传位佳话。
褚浔阳会刻意提及那一战,意义自是不同。
延陵君的心头微微一凛,侧目看向她道:“那一战,可是有何不同?”
褚浔阳摇头一笑:“宪宗自知大势已去,躲在公主府里不肯露面,身披战袍替他走上城楼应战的是他的女儿,金煌长公主,梁汐。
那个时候公主已经怀胎十月,即将临盆,可惜驸马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其实那一场战争的胜负根本就毫无悬念,只是身为皇女的责任使然,让她无法退却。
她的父亲昏聩无能,她便用自己的鲜血捍卫了大荣皇室最后的骄傲和尊严。
三天三夜,双方厮杀惨烈,无数次的生死交锋之后,终究还是回天乏力。
长公主战死,万箭穿心,葬身于城门楼头,褚氏大军杀入城中,宪宗提前得了消息,和赵妃双双自缢于公主府内。
褚沛登基,在浔阳被拥立为帝。
自此,‘大荣王朝’那四个字从史册当中被一笔抹去。”
说到最后,褚浔阳的语气近乎悲怆,眼底竟是突兀的有一层水光浮动。
前朝的金煌长公主梁汐,文武双全,惊才艳绝,身为皇室之女,她本该荣光一世,安享富贵的,只可惜生不逢时,最终浔阳楼头的那一战,虽然成全了她的传奇英名,却也让她身死魂断,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国与家。
而偏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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