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在冰雪泥泞中的柳染,一手按地,怔怔望着大门,良久不动。
月光灯华,雪白如练,倾洒在他双肩,映得那头直披腰背的长发愈发浓黑,双眸愈发深邃,而面颊已经苍白得毫无血色,唇角更是牢牢抿紧,神情僵冷如冰。
“咿,咿……”
那哑巴回头搀扶,柳染挥手拂开,自行挣扎起身。
清雅的银灰长袍,已经沾满泥水,手上也被碎冰轧出血迹,他全然视而不见,只将手中帷帽戴回头顶,系带系于颌下,一帘纱幕,顿时严严密密地遮住了头脸。
手中那卷画轴,被他用力攥在手里,攥得那样紧,和着血迹、泥水,扭成皱巴巴的一团。
立于路边的莲生,心中一阵剧跳,正不知如此迎头遇上该如何是好,只见柳染根本没有看她一眼,身形一转,衣袂带风,已然向着来路行去,步伐迅疾而坚决,转瞬间便已走远。
那哑巴匆匆小跑着跟上,与柳染一起,消失在杜若与莲生呆怔的凝视中。
——————
“这个柳小郎,可比梅小郎差远啦。”
荟香阁二楼,清雅明亮的制香工坊。
杜若两边嘴角使劲地向下撇着,挥动双手把案上的一坨香泥捣得稀烂:
“冷口冷面的,冷得像块冰。
根本不理人的,始终都没有看我们一眼。
身边还跟个凶神恶煞的哑巴,也不知道是不是个杀人犯,吓死个人,若不是和你在一起,真要把我吓掉了魂……”
“才不是,他平时根本不这样。”
莲生赶紧辩解:“我先前见到他,一脸都是笑,眼波里都带着笑,友善得很。
都怪那门房不好,狐假虎威,粗鲁横蛮,他想必十分烦心,面色自然不太好看。
那哑巴么,可能是看咱们跟着他……”
“谁没个烦心事呢?梅小郎说他阿娘病着,靠他抄经赚药钱,就这样苦楚,对我说话时候也笑眯眯的,一点不会冷落我。
这样的人,才值得人家对他好,不然为什么要一张热脸往冷屁股上贴呢?”
“什么热脸冷屁股的……你又没见过柳小郎平时的样子,怎么知道他是什么人。
你知道他说话有多和气多耐心吗,知道他多博学吗,知道他画画多好吗,就凭他的才华,再怎么骄傲不理人都不为过。”
“画画不见得有多好吧。”
杜若悄声笑起来:“咱们是不懂,只觉得好看,可是你听那门房说,齐老先生嫌他的画俗不可耐,无形也无神。
梅小郎那笔字可是公认的好,天王寺的住持说……”
这下子莲生可不高兴了。
用力鼓起嘴巴,将手中香泥揪成剂子,一颗颗搓圆、捺扁:“就你的梅小郎好,天下第一好。
不理你了!”
说来自己心里也是一团烦闷,比这室中空气,比外面的混沌天色,更加纠结不清:那齐老先生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这样嫌弃柳染的画?
敦煌城中著名的画师,莲生也略知一二,并没听说过齐老先生这号人物。
柳染的画作,莲生是亲眼见的,其精妙传神,哪是寻常画师可比,怎会落下“俗不可耐”
“无形无神”
的评语?难道是莲生的眼睛出了毛病,杨七娘子、花神庙的道姑,还有那么多赞誉柳染画作的人,眼睛全都出了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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