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没怎么想云峥,但或是因和萧绎在睡前提到了与云峥有关的事,这天夜里我竟梦到了云峥,就在那间春醪亭酒肆里,飘溢流淌的酒香,嘈杂热闹的人声,随客来客往晃动不停的灯影。
好像梦到了昨夜我和绿璃在那里遇见云峥的事。
梦里的我,在摇晃的灯影中恍恍惚惚正如此想时,忽又觉得不对。
梦中邻桌的云峥,身穿着的并不是我昨夜记忆里的紫罗云丝袍,而是一身绣金赤锦袍,他的容貌也比我昨夜所见要年轻几岁,虽剑眉星目正往成年人长,但犹有一两分未褪去的青涩,似乎年纪才十八|九岁。
梦里的我,似已喝了不少酒,正半醉地醺醺然,将桌上叠着的酒杯都摆放在面前,深浅不一倒上酒,一手支颐,一手持箸轻敲着眼前的一列白瓷酒杯。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误兰因。”
酒肆喧嚣,我手下敲杯的律声淹没在酒客们的欢笑中,我醉中断续呢喃的唱腔也被鼎沸的人声冲散,连我自己都听不清,却还好像有人听到了,有一个人听到了。
是对面桌上身穿绣金赤锦袍的年轻公子,他手边放有一柄镂金宝剑,似是随身之物,昭示他身份不凡,乃出身将门名门。
他原正持杯看着我,在我抬眸看向他时,立垂下了眸子,将酒杯送到了唇边。
但杯子只沾了沾唇,酒未入口,他僵定着身体片刻,又慢慢地抬眸看向了我。
我迎看着他的眸光,手托着腮,玩转了几下食箸,尾指轻轻一挑。
箸端向上一扬后又突地垂下,轻佻地击向盛着半杯酒的酒杯,我在清脆的敲击声,冲锦衣公子笑道:"相逢即是缘,这位公子,要不要过来一起喝一杯?”
正与我昨日夜里在春醪亭和云峥说的一模一样。
从梦中睁开眼时,我望着帐中虚茫的暗色,忽然明白昨夜云峥为何冷笑,为何恼怒地恨不得要拿剑劈了我。
梦境之中的春醪亭,应是我和云峥真正的初见。
五年前的初见,就是我先招惹了云峥,而失去记忆的我,在昨日夜里又对云峥说了同样的话,再一次主动招惹他。
招惹一次也就罢了,可在已给云峥戴了世人皆知的绿帽子、已与他和离另嫁之后,虞嬿婉还要再一次招惹他,且方式和过去一模一样,连一个字都不带改的。
这在不知虞嬿婉失忆的云峥看来,岂不是前妻对他的故意嘲讽和挑衅,对他人格尊严的践踏和侮辱!
我在黑暗里默默汗颜一阵后,终是躺不住了,轻手轻脚地坐起了身。
萧绎似乎睡眠很浅,我略一动他也醒了,跟着坐起身来,问:“怎么了?”
我正要说没事儿时,萧绎已执帘钩挽了半幅帐帘,将榻边的小灯点上了。
他持灯照看着我的面庞,见我面上出汗,关心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我去传大夫来。”
“不用”
,我拦住萧绎要下榻的动作,道,“我没有不舒服,就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萧绎问道:“什么梦?”
虽然我和萧绎已约定将如今的我就当成十六岁时来相处,但他事实上的身份还是我的夫君,如何能跟我的现任夫君说,我在和你躺一张床上睡觉时,梦到了我的前夫呢。
就迟疑了下,我缓缓说道:“我……梦到秦皇后派人加害你,一紧张就吓醒了、吓出汗了。”
这也确实是我心中的担忧,我是有可能做这样的噩梦的。
萧绎边拿帕子给我擦汗,边安慰我道:“梦里都是假的,我不会轻易被人所害的。”
这安慰是真安慰不到我,我感觉萧绎现下看似平静的处境薄得像一片冰,轻轻一敲就会碎了,危机四伏,风雨欲来,不知何时就会大祸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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