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芝喘了几口气才缓过劲。
她掏出手帕打算擦汗,却在无意中带翻桌上的一叠书,书本接二连三掉下来,哗啦啦落在地上。
徐仲九刚要出去帮忙,谁知初芝捡了两本后突然不耐烦,她竟挥动双手,把桌上另外的几叠书都扫在地上。
这不是徐仲九熟悉的季初芝,也不是她愿意给人看到的样子,他收住脚步,仍然侧身站在原地。
大概初芝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住了,她呆呆地站了会,蹲下来慢吞吞地把书捡起来。
才捡几本,楼下又有人上来,是季太太身边的丫头,说太太有事请大小姐过去。
初芝也不言语,只低头捡书。
丫头笑着催了一次,见她固执地蹲在那,就跟着一起收拾。
等她们走了,徐仲九才转出来。
他看了看桌上的书,拿着那本小说不声不响出了藏书楼,同时下定决心不管将来自己和明芝有多少个孩子,都不能由她来教,免得养成这付骄纵脾气,总是骤然爆发。
季家的女孩子们,从初芝数起,从明友到友芝,哪个不是看着笑盈盈的娇柔少女,论起她们的行事,却哪个都不是乖巧孩子。
也是梅城这边的事情尚未处理完毕,否则他早将阿荣踢到一边去,自己出马去找明芝-白长那么大个,连找个人都不会,还能干什么。
沈凤书离职,徐仲九的职务却仍在。
他离开许久,自然也有人想顶他的位置,但新来的县长无钱不欢、又是酒肉之徒,唯独不喜理事。
徐仲九礼貌周到又懂事,新县长乐得自己搂钱,把公务统统交给徐仲九去处理。
除了公事,徐仲九这边又帮干爹收了三百亩上好的水稻田。
田是季家出的,一进一出徐仲九落了些好处,和着明芝的钱他在租界悄悄置了处小房子,准备将来在那里安顿。
明芝当然不知道徐仲九的打算,要是知道也不会同意,她一点也不想在上海呆下去。
有钱她想跑得远远的,省得遇到不想见的人。
俗话说一分钱难倒好汉,现在是明芝最穷的时候,她始终恢复得不太好。
除了伤痛之外,纺织厂的工不容易做,车间里又吵又热,噪音让头脑发昏,热气么,蒸得人拼命出汗,一天下来全身的衣裳都湿透。
大娘拿了明芝的一半收入,每顿把第一碗干的盛给她,但就算全吃掉也长不了两斤肉,更别说有时候根本累得什么都不想吃。
等过了夏天就会好,明芝对自己说。
夏天是一年中最消耗精力的季节,到秋季天气转凉,睡眠、胃口都会变好,那时人也有力气了。
天热,两个孩子,宝生和福生成天野在外头,傍晚才回来。
穷人家的孩子再小也有算计,他俩每天回来总不空手,多少有点东西。
明芝怀疑当中有些是偷的,但她也知道穷得滴滴嗒嗒的时候还能坚持骨气的人是少数,而自己没资格跟孩子们讲道德。
这天宝生竟然拎了一整块肉回来。
宝生已经有十岁,很知道美丑之别,发自内心地把肉献给明芝。
他自家的老娘收垃圾还没回来,明芝倒是早班,已经下了班在家。
看两个孩子眼巴巴盯着她,她一时来了兴致,把肉细细洗干净切成小块,又给钱让宝生去买冰糖八角之类的调料,很有心思地煮了锅红烧肉。
宝生和福生嘴里含了一大块冰糖,鼓着腮帮子站在煤球炉旁盯着锅子,大力吸、慢慢呼,务必不能放过飘出来的每一丝香味。
明芝看着好笑,笑着、笑着突然想到幸亏肚子里的孩子没扎下根,否则该怎么办。
要不是医生说流产,她自己根本没意识到已经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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