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臣在这白石镇可说是妇孺皆知,这不光因为他家境殷富,是当地数得着的财主大户,更出名的是他先后纳娶了一妻五妾,成了邻里乡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要知道,白石镇毕竟只是个小市镇,民众也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庄户人家,就算有些恒产的富户,也顶多养个二房,比不得城里的官宦贵人,不兴妻妾成群那一套。
这张安臣不仅纳了妾,还一个一个又一个,加上正头大娘子,他一个男人就娶回六个妻妾,尚且不算好几个通房,这足够让乡民们谈笑咋舌的了。
可你要因此说张安臣好色贪淫,却又不尽然,这其中是颇有些曲折的。
张安臣祖上算是读书人家,曾祖父曾做过一任知州的,祖父也好歹是举人出身,奈何一代不如一代,到他父亲这一代就没落了,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给他留下了好一份家业,金银、仆役,千亩的田产,还有眼前这三进院落的大宅子。
张安臣就靠着这些祖产当起了地主,足够他这辈子吃穿不尽的了。
张安臣十六岁娶了本县吴秀才的女儿为妻。
张安臣性子和软,吴娘子又是格外的小意温存,二人少年夫妻,算得上举案齐眉。
可惜那吴娘子自打嫁进张家,一直不曾开怀生养。
一晃五六年过去,抱孙心切的张家老太太便时常念叨些“无后为大”
之类的话,吴娘子熬不住,便主动把自己身边的丫鬟戴笄开脸,给了张安臣做妾。
两年后这个妾也没生出孩子来。
吴娘子大约也是急了,又先后给张安臣纳了两房小妾进门。
赶到张安臣三十岁上还没有子息,一家人越发地心急了,求神拜佛,算命卜卦,说是吴娘子命格不好,命里子嗣不旺,需要八字刚硬的女子才能生养。
张家老太太一听这话,便动了让儿子休妻的念头。
吴娘子少不了眼泪洗面,张安臣念及多年的夫妻情分,便几番哭求不肯休妻,张老太太后来临死都没能安心闭眼。
吴娘子因此负疚自责,觉得都是自己愧对张家,便索性豁开了去,守孝期满后一下子给张安臣买回来两个八字刚硬的女子做妾,又添了好几个通房。
眼见着张安臣都过了不惑之年,一妻五妾,硬是没生出一儿半女来,一家子真真是愁在心头,吃不香睡不甜了。
一年前吴娘子又听信了道士的话,说是一定要是八字全阳、五行旺火、一双天足的女子,才能给张家生出子嗣来。
连张安臣都疑心那道士是招摇撞骗,拿话哄人的,好叫他留着一点念想,且不说能不能找到符合这条件的女子,就算找着了,人家也未必愿意给他做妾。
吴娘子却把这当做一根救命稻草,四处打听找寻,然而当朝以三寸金莲为美,即便是农家女子也少有没裹脚的,且还要八字全阳,五行旺火,这样条件的女子哪里是轻易找到的?
话说吴娘子的父亲吴秀才晚年开运,年近五旬的时候才中了举人,受官家抬举补了个濮州主簿的小官,举家去了濮州赴任。
因濮州路途遥远,父女家人已经几年没见了。
这一年恰逢吴母做寿,张官人便和吴娘子商议,趁着秋后农闲无事,备了寿礼,带了两个随身的奴仆,夫妻二人动身去千里之外的濮州府探亲拜寿。
这一去就是三个多月,中间只捎来一封家书,说是机缘巧合,在濮州寻到了一个八字全阳、五行旺火的贫家女,从小不曾裹脚,可不正是一双天足!
吴娘子喜出望外,不惜多多给了一笔银子,已经同女家说定了给张安臣纳来做妾。
家书上原本说不久就该回来,谁知一等又是一个多月。
三天前,一辆牛车拉着一口黑漆的棺材进了白石镇,棺旁一个穿白戴孝的少女垂头跪着,手里打着引灵幡子,赶车的小厮也穿着孝服,后头又跟了一辆带棚子的牛车。
很快就有眼尖的乡民认出那赶车的正是张安臣的家仆,正在惊疑间,牛车径直停在张宅大门口,佣仆从后头牛车上小心搀扶出来的人,正是一脸病色的张安臣。
这才听说吴娘子竟然半途中客死异乡,扶棺戴孝的年轻女子正是张安臣新纳的第六个妾。
变故太突然,镇上的乡民们还没弄清到底怎么回事呢,中间只隔一日,又突然传出消息说,病重的张安臣晚间才喝了药,不知怎地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一命归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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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前院正房设了灵堂,吴娘子的黑漆棺材和张安臣的灵床并排摆着,大门上挂起了白惨惨的灯笼,门旁一个戴孝的小厮垂手立着,一脸沮丧的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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