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材很快做就,四爷又取下挂在门角的土漆,请严漆匠给上了漆。
四爷的老伴,因为儿子的不幸,再也挺不住,此时已倒在病榻上。
一病就是两年,第三年春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四爷把自己这第二副老材给了老伴。
此后,一晃二十余年,孙子都长大成了家,四爷却一直提不起给自己做老材的劲头。
今年,孙媳妇已怀了小孩,四爷心里一高兴,给那未曾谋面的曾孙做了一架摇床。
摇床做得很漂亮,连四爷自己都有些爱不释手,有空就要抚着摇床轻轻摇几下。
一摇一摇,四爷的胸腔里就有一样欲望渐渐强烈起来。
一个新的生命临世时,是多么的稚嫩,多么需要一架摇床的爱护!
而人老了死掉,也许不仅仅是一种结束,同时也是一种开始。
用村人的话说,便是上路了。
以无形的生命形式代替有形的生命形式,走进另一个无法把握的、陌生的世界,不是同样需要保护吗?这件保护物,就是一副老材,并且也只能是一副老材。
四爷于是铆上最后一把老劲,扬起斧头,为自己做了这第三副老材。
既然做了,就理所当然要请严漆匠来漆。
严漆匠好说话,一请就丝毫不打折扣,走进了四爷的槽门。
夕阳向着山坳缓缓滑去,世界逐渐变得混沌而又辉煌了。
严漆匠忙了大半天,第一轮漆工已完工。
整副老材好像是刚从漆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油黑透亮。
漆香格外温润清馨,犹如大媳妇刚洗过的丝里透出来的气息。
门槛外青石板旁边的那架摇床也上了漆,徒然间就比原来多了一份鲜活。
四爷端过一把竹椅,请严漆匠歇着,尔后从身上掏出四元多一包的白沙烟,递将过去。
严漆匠也不客气,接烟于手,叼在嘴上,又伸长脖子,把烟头戳到四爷划燃的火上。
“四爷,你这老材,恐怕……”
严漆匠悠悠吐出一圈灰白的烟雾,眼睛似开似合,一脸神秘,“恐怕是漆不得的。”
“严漆匠,你就别打趣了。”
四爷笑嘻嘻地说。
“一漆,你就难得占份了。”
“我这半入土之人,谁还抢得了先?”
“刚才,我烧纸的时候……”
严漆匠又悠悠吐出一道烟雾。
“不,不会的。”
四爷显得很自信,对严漆匠的话毫不介意。
“这老材,是我漆过的老材中极少见的一副,这么好的老材,没有那么大的福气……”
“春牛来罗,春牛来罗!”
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一片欢呼声,打断了四爷和严漆匠的话。
只见一群光脚板的小孩,簇拥着一个勾腰驼背的老头,挤进了槽门。
老头脚上穿着缺了鼻头和断了屁股的草鞋;衣服丝丝缕缕,袖口破到了肘子上,又格外邋遢,油巴巴的,光可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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