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傅云晚从顾府后门出来,一辆车子悄悄坐去了谢家的别业。
宅子布置得与邺京的谢府十分相似,三进院落,穿堂里挂着手书飞白体,窗前摆着书架书案,又有一盆茂兰悄悄抽出嫩箭。
乍一看就仿佛故地重游,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越发强烈,让人心里酸涩着,百般没个开交。
谢旃是抽空从宫中赶过来的,公务缠身,立刻就得离开:“我得再过去拜会拜会剡溪公,请他入宫为陛下诊治。”
景元和的病虽然贴出皇榜招揽天下名医来诊治,却依旧毫无起色,如今好容易等来了剡溪公,谢旃再三再四恳请他为景元和诊治,但剡溪公自有一派世外高人的古怪脾气,他道当初答应顾玄素的是医治谢旃,那么出山这一趟的因缘便在谢旃,是以怎么都不肯入宫为景元和看诊,这些天为着此事连庾寿都亲自出面,却还是不能得他松口,甚至谢旃说自己不治把机会让给景元和,剡溪公也不答应。
他担忧景元和,傅云晚更担心的却是他,忍不住劝道:“不如先请剡溪公为你诊治,一来二去等你们相处得熟了,你再慢慢劝他。”
如此虽然稳妥,但中风这种病拖得越久越难诊治,却是等不得。
谢旃道:“我的病不着急,眼前先顾着陛下。
我得走了,你好好休息。”
转身要走,看见顾玄素留给她的书装了几个箱子放在地上,怕她着急要看,又忙停住帮她打开了一一摆放在书架上,迟疑了一下说道:“东宫清点过一遍,你的那些书稿也都毁了。”
傅云晚虽然早有预感,此时也不免伤怀。
那次景嘉派人将别业中所有书稿全都带走,也许是没分清楚,也许是有意,她未完成的书稿也被带走,唯一庆幸的是母亲的手稿当时留在顾家,逃过一劫。
难过着,又怕谢旃担心,做出轻松的口吻:“不要紧,我都还记得,这几天重新写一份就好。”
她如今还在默写南史的稿子,这事看起来轻松,却最是劳神伤身,她既需要吃安胎药,大约是身体承受不住。
谢旃压低了声音:“你如今怀着身孕,切不可劳心劳力,你的书稿我差不多都还记得,这两天我替你默出来。”
傅云晚连耳带腮一下子烧得通红,羞耻怎么也抛不开,低了头不敢看他,眼梢瞥见窗下那盆兰花颤颤的枝叶。
当初定亲之时决计想不到有朝一日要对着谢旃,说起她腹中桓宣的孩子。
许多往事飘摇着模糊着从脑中划过,最后只剩下天意弄人四个字。
天意弄人,既不能向前,亦不能退后,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
屋里静悄悄的,谢旃看她的模样便知道她心里极是羞耻,连忙岔开话题:“我让刘止留在这边照应,有事你吩咐他就行。”
却见她依旧低着头神色恹恹的,谢旃知道她心里还是过不去,顿了顿:“绥绥。”
傅云晚抬眼,他低头看她,轻着声音:“你我相识这么多年,在我面前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他柔和的眸子里饱含着了解,傅云晚默默看着,羞耻难堪的
心境一点点得到抚慰。
这是谢旃啊,即便两个人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但在邺京那么多年里都是他两个相依为命,比寻常情人之间更多几分亲人般的熟稔包容,即便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这份包容和了解,却是一直都不曾改变的。
她那些软弱,她那些不敢与人言说的羞耻,他是都能够理解,都能够包容的。
塌下的肩渐渐抬起,傅云晚长长吐一口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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