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在悲风过林的声音里,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老奴苏有禾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是苏公公,皇帝身边的人,看来白璧成想得不错,捉拿含山回宫是皇帝的意思。
“苏公公免礼,”
含山泰然道,“你是来接我的吗?”
“是,老奴奉旨接殿下入凛涛殿,圣驾歇在殿里呢。”
苏有禾说罢,让两个小太监踩凳子撩起车帘,将含山扶了出来,又亲自上前,替含山松绑并解开蒙眼黑布。
黑布去掉后,含山并没有感到不适,凛涛殿周围很黑,松林黑压压地立在黑暗中,只有风过时才能听见它们发出悲声。
“殿下请。”
两个小太监在前引路,苏有禾陪伴在侧,护着含山穿过松林,人在林中,风吹枝叶的声响又像是无数脚步声,像有许多人整齐地追随而来,令人毛骨悚然。
“殿下不必害怕,老奴四下看过了,林子里没有人。”
苏有禾安慰道。
含山没有回答,她心里的恐惧不是这句话能够赶跑的,那是无数夜晚堆积而成的。
凛涛殿还同她记忆中一样破旧,通向大殿的台阶几乎每级都是破损的,但含山记得每一级的破损在哪里,知道下一步要往左还是往右。
上得台阶,红漆剥落的破旧廊柱映入眼帘,它斑驳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轰然倒塌,而紧闭的殿门上菱格损坏,被岁月击穿的窗纸黑洞洞的四处皆是,像无数哀嚎着嘴巴。
“殿下,您请进吧。”
苏有禾向后退半步,恭敬道。
含山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现在又站在殿门前。
她自嘲着笑了笑,推开殿门走进去。
殿里加了灯火,虽然比含山独居时要明亮许多,但仍然显得昏暗。
这里头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沿墙堆着各式各样的杂物,大幅帐幔像怪物的蜕皮委顿于地,断了腿的书案、没了门的衣柜、倒伏堆积的各类塌床,它们依旧破烂在原来的位置,尘味与霉味飘散的空气里,它们提醒着含山,她又回来了。
含山看向灯火聚集的地方,那里放着一张床,床架上胡乱蒙着帐幔,与其说它是张床,不如说它是个避难的帐篷,是含山的栖身之所。
现在,那张床前摆着一把拂拭干净的圈椅,一个穿杏黄绣龙纹便袍的男人坐在上面,他用两根手指支着额头,仿佛很疲惫。
借着摇曳的灯火,含山打量着这个男人,也许是烛火掩映的缘故,他看上去脸色不好,双颊凹陷而且眼圈黑重,含山猜想当年他与娘亲相遇时应该不是这样的,否则他怎能打动娘亲的心。
在很小的时候,含山也曾期盼过,盼着他忽然明白娘亲的冤屈,忽然能想到无辜的自己,她盼着忽有一日,他会天神般的降临凛涛殿,打破这破败腐朽的一切,把含山接到明亮华丽的宫殿里,给含山一个公主最基本的体面。
她是公主啊,是皇帝的女儿,金枝玉叶,难道不是吗?
可是岁月流转,含山期盼的心被揉得稀烂,又结了痂重新生长起来,此时此刻,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你来了?”
皇帝开口了,“朕等了你好久。”
含山没有回答。
皇帝放下手,抬起脸,认真地看向含山。
灯火之下,他很显然地愣了一下,又从眉心拉出一缕绵长的思绪。
“你很像她,”
皇帝喃喃道,“她最后一晚上来见朕,就像你现在一样,脸上写着,她什么都知道。”
他说着话,手指用力,紧紧攥住了杏黄便袍。
含山看了一眼在他指缝里扭曲的袍子,问:“她知道什么?”
“是啊,她知道什么,”
皇帝失笑,“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她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知道你为什么那样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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