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死后,她开始在梦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历父亲自刎的瞬间。
如非她疯到凭空生出这般可怕的病臆,只能认为死者有知,是父亲在呼唤着无缘的爱女。
她决心让阿爹看见自己扬眉吐气。
回过神,梁燕贞才现自己将靿靴抱在乳间,面颊淌落的两道湿濡水痕了化开薄薄的沙壳,刺痒中隐隐有些疼痛。
“姊姊。”
清脆的童声将她唤回现实。
阿雪站在帐门边,小小身子成了剪影,辨不清五官等细节,整个人被腰带分成了两截,两条腿没比上身长多少。
这么一瞧又比明光处更年幼,彷佛一尊泥偶,无法联想到那纵马飞驰的骑术。
据说西山牧民无分男女,未断奶便在马背讨生活,骑马之于毛族,比用腿更直觉。
梁燕贞抹去泪渍,笑着招呼:“进来呀,干嘛杵在外头?”
阿雪捏着裙膝,嚅嗫道:“姊姊老没叫我。”
梁燕贞噗哧一声,到此刻才有云拨雾散之感,招手:“好了好了,姊姊叫阿雪。”
小婢一溜烟跑进来,去转第三口衣箱的锁扣。
梁燕贞连忙喝止,将靿靴放入箱子锁起。
至于铰链毁损的那口,箱盖箱体合叶处的木质爆开旮旯角,就算削平打磨,重新上漆,锁回去的金铁件也不牢靠。
本想叫小叶搬回车上,或劈了添柴也无不可,正咬牙搓着药酒的少年却没听见似的,侧头微转,彷佛被勾了魂去,突然“喔”
的一抬头,大声道:“箱子莫烧!
可洗……可以洗澡?”
尾音拔尖,旋又缩颈,恐小姐问。
梁燕贞见他害臊的模样着实好笑,打趣道:“怎生洗澡?你在箱里给我烧热水么?”
叶藏柯抓耳挠腮,半天才迸出一句:“是……是热水澡。”
说完一片茫然,似无头绪。
能浸在木盆里放松四肢,美美洗上一顿热水浴,此际可谓拿神仙都不换;不就是莫名错失了州城执夷,教暖炕热汤的好事黄了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梁燕贞半天问不出端倪,渐生烦躁,那虎蜂三仙醪的药气还特别呛人,吩咐他看守大帐,牵阿雪揭帐行出。
溯流约莫半里,有座扶疏小林,流水贯穿而过,出林才由溪涧扩成小河,冲积出宿营的扇形地来;除了野凫水鸟,料无大兽栖息,想解衣梳洗,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
而在林前驻足的,反是阿雪。
梁燕贞见这小家伙满面关怀,坚定地冲自己摇头,胸中一热:“这孩子,不枉我沿途照拂。
果然重情重义,自小便能见得。”
宠溺地摩挲顶,笑道:“姊姊本来怕的,有阿雪陪着就不怕。
阿雪保护姊姊好不?”
阿雪用力颔,在前头拉着她走,东闻西嗅,颇有几分忠犬架势。
梁燕贞任由牵引,林影虽仍沉甸甸地压上心头,片刻视野一清,溪浅粼粼已入眼帘。
阿雪是怕水的,但小溪清澈见底,深不过膝,阿雪转过一张可怜兮兮的肮脏小脸,似黑水银里养着两丸白水银的大眼湿润澄亮,连这点也像极了讨奶的乳狗。
梁燕贞抑住一把抱入怀中磨蹭的冲动,手一放:“去去去!”
阿雪连衣裳都不脱,球似的拎裙往溪里一跳,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搅出一滩混水,哪还有半点乖巧丫头的模样?活脱脱便是只小猴子。
女郎乐不可支,玩过互相泼水、水鬼抓人的游戏,见日头渐西,揪了阿雪到身前,仍让窝在水里,梁燕贞自褪了鞋袜坐上一块光润的溪石,将阿雪剥个精光,松开丫髻,深褐中微带着金红的卷曲梢漂在溪面,宛若水藻。
阿雪见她一本正经,乖乖坐着任她搓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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