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后的诏书,历代是由底下大学士草拟,然后呈皇帝御览,了不得增添或删改几笔,再冠上个仰承太皇太后慈命,就能颁布下去。
皇帝近些时候在为户部的烂账费脑子,已经很久没有动笔写诏书了,自己深觉得这样下去圣贤书都白读了,这回恰逢时机,练练笔头子也是好的。
午后蝉声一片,皇帝连小憩都叫免了,一个人坐在勤政亲贤的坐榻上,打开誊本提着狼毫,在御案前冥思苦想。
诏书么,大抵先将人狠夸一通,因为只有皇后贤良淑德,才配得上她即将登上的宝座。
可是关于那个二五眼,能有什么好词儿来形容她呢,说她敏慧端良?她哪里端良?在慈宁宫时瞧着很练达的样子,结果一进养心殿就闹得鸡飞狗跳;说她淑慎持躬?这词儿用在她身上实在违心,她压根对他没有半点敬畏之心,起先嘴上还能说些好听的,后来在大出殡的路上就开始对他出言不逊。
这笔账他到现在还没和她清算,想起来就觉得很吃亏。
所以她的封后诏书该怎么写,实在煞费思量。
皇帝琢磨了半天,信手拈来的溢美之词那么多,可惜没有一样能套在她身上。
现成的只有“钟祥世族,毓秀名门”
能使一使。
看来夸她的话得交给和她不相熟的人,才能按着他们对皇后的想象来美化她。
自己动笔,怕最后一不留神写成降罪诏,毕竟将来还要一起过日子的,关系闹得太僵,面子上过不去。
自己还想着周全,然而那个二五眼似乎从未考虑那许多,她照样按自己的心意呼啸来去,虚情假意地应付,各种幺蛾子频出,没有半点真心待他。
温腻的象牙笔杆抵在唇上,皇帝一头出神,一头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帝王家谈什么真心,除了至亲骨肉,其余都只是依附权势的联姻罢了。
对于齐嘤鸣,他的感情转变得令自己措手不及,以前明明不待见,现在竟开始产生期待。
这漫长无趣的帝王生涯,有这个二五眼陪着应该也不错,至少她比后宫的那些嫔妃更鲜活,更值得期待。
朝外看看,天棚已经搭起来了,养心殿被罩在半透明的纱帐里,穹顶也变得温软且模糊。
传膳的时候快到了吧,她这一觉睡了好几个时辰,怎么到这会子还没来?
皇帝正思量,德禄进来回话,说:“主子爷,晚膳是搬到这儿用,还是上东暖阁?”
皇帝慢吞吞从坐榻上下来,视线又穿过明间的殿门,望向前头阔大的院子。
忽然见养心门上有身影出现,心里顿时一阵激荡,忙匆匆往东次间去,边走边道:“搬到东边吧,地方更宽敞。”
地方小了,没那么清凉,德禄都懂。
他应了声嗻,上外头支使侍膳的,把膳桌搬进了东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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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抬又一抬的食盒进来,一道又一道菜色摆上了膳桌,这厢食盒里的盘儿还没全端出来,只听外头三庆道吉祥,说:“小主儿来啦?给小主儿请安。”
皇帝才知道刚才看见的不是她,不由有些失望。
前殿的门槛上飘进来一片蝶恋花的袍角,来的是怡嫔,缱绻地冲皇帝蹲安:“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皇帝三心二意,抬了抬筷子说伊立,“你这会子来做什么?”
怡嫔的声线软得能掐出水儿来,糯声说:“回主子话,奴才小厨房里新派了个厨子,做得一手好菜。
今儿命他现做了一品仙人脔,一品招积鲍鱼盏,送过来请主子尝尝。”
皇帝没言声,德禄上前接了,搁在皇帝右手边。
小主儿送的菜,万岁爷总得赏脸试一试,德禄举箸各夹一点儿,放进了万岁爷的玉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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