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话才说完,银朱就捅了捅她,示意她瞧远处。
颐行望过去,见一个宫装的身影站在花圃前的台阶上,一个打扮寒素的女人背身正同她说着什么。
说到激动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那身影哀告着,匍匐着,扭曲着,像有天大的冤情,乞求别人为她做主似的。
颐行这才看清,原来受人跪拜的是和妃。
她垂眼看着面前的人,脸上神情凝重,犹豫了下,才让鹂儿把人搀扶起来,又略说了几句话,匆匆转身离开了。
银朱觉得奇怪,“和妃娘娘多早晚变得这么好相与了?那个人必定是不留神冲撞了她,这才吓得跪地求饶的。
依着和妃娘娘的脾气,应当一脚把人踹翻才对,怎么这回这么轻易就放过她?难不成换了个地方换了副心肠……”
结果话才说完,就被转过身来的那个宫人吓得噤住了口。
那是一张被火烧灼过的脸,半边面颊上遗留着陈年的伤痕,像浮于地表的树根,隐约能看见虬曲和斑驳。
年纪大约五十开外吧,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氅衣,头也花白了。
要说是行宫里承办差事的粗使嬷嬷,穿着打扮上不像,且她站起身来,身段笔管条直,不似那些常年躬身侍奉人的。
况且相貌被毁了,行宫里的总管也不可能留她……
颐行纳罕地瞧瞧银朱,“那是个什么人呐?”
银朱摇摇头。
忽觉一道视线向她们投来,那目光既阴冷又呆滞,把颐行和银朱唬得愣在当场。
原以她会来给她们个下马威之类的,没想到她只是呆呆转了个身,行尸走肉般一步步朝套院那头去了。
大热的天,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来,颐行哆嗦了下,“这处院落瞧着有点儿怪,咱们快回去吧。”
回到一片云,和含珍说起刚才的见闻,含珍思量了下道:“想是先帝爷后宫的人吧!
我早前听说,先帝爷的嫔妃们不光在紫禁城,也有养在热河行宫的。
当然那些都是不得宠的,位分又低,年月一长就被人遗忘了。
先帝驾崩后,皇上曾下过恩旨,愿意离开的赏以重金,不愿离开的仍旧留在行宫颐养天年。
主儿看见的,应当就是无处可去的人吧,在行宫守了几十年,家里人早不愿意收留她们了,如今没名没分的,就图口饭吃,也怪可怜的。”
颐行恍然,才知道这行宫里除了前来消夏的贵人们,还住着这么一群身份尴尬的苦人儿。
怪道太后说听见哭声呢,没准儿就是她们在感慨人生际遇吧!
也正因为这个,她愈地牵挂知愿,养在行宫里的女人们尚且如此,一位被往古刹修行的落魄废后,又会是怎样令人不忍卒读的满身苦难呢。
长叹了口气,定定神,她问含珍:“今天的金锞子送过去了吗?”
含珍说是,“才刚已经送到总管手上了。”
“那牌子呢?”
因为这回随行的嫔妃都环居在如意洲,用不着再像养心殿围房里点卯那样,敬事房照旧递膳牌,皇上翻了谁的牌子,谁上延薰山馆西配殿侍寝就是了。
不必坐班,就不知道御前的情况,颐行在其位,总要谋其政,虽说万岁爷早就向她表明过不会翻别人牌子,但适度关心一下总是应当的。
含珍不愧是她跟前最得力的心腹,办事一向妥帖,只要问她,她没有答不上来的,“奴才先前已经替主儿打探过了,今晚上万岁爷还是叫去。”
颐行站在地心儿想了想,进屋子里翻找出了她做的葫芦活计来。
托在手心打量,针脚确实算得上细密,这是一路上忍着颠簸赶出来的,手艺不能和内务府正经绣娘比,但相较于她以往的战绩,已经好得万里挑一了。
仔细抚抚,瞧瞧上头的对眼儿扑棱蛾子,长得圆头圆脑多喜兴,皇上看了都不好意思挑她错处。
于是满心欢喜合在掌心,快步过了小跨院。
一片云和延薰山馆至多隔了十来丈距离,比永寿宫到养心殿还近些呢。
可就是那么赶巧,一脚踏出跨院的小门,便见满福正躬着身子迎人进去。
廊下抱柱挡住了那人身影,只看见一片飘飘的袍角一闪,人便进了正殿。
她有些犹豫了,捏着活计站在院门前,进退不得。
含珍最是体人意儿,轻声道:“主儿且站一站,奴才找人打听去,可是临时又翻了哪位小主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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