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拿过鞋油,返回骆良骥跟前,蹲下,不吭不哈,全神贯注地,涂油,抛光。
一双手像春天的燕子,欢快灵巧地上下翻飞。
逢春的倔劲上来了。
她一不做二不休,用手指指骆良骥袜子上面的污迹,骆良骥问:“脱掉?”
逢春肯定地一点头,把站在门口的司机招来,连她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吩咐司机:“快去买双新袜子回来。”
又追一句:“出门一拐都是卖袜子的。”
骆良骥紧跟着对司机说:“听见了?赶紧照办。”
司机跑出跑进很快就买来了一双新袜子。
骆良骥忽然有点羞涩,他背过身子,脱掉自己的脏袜子,掏出口袋里的餐巾纸包好了,要司机到外面找一垃圾桶扔掉。
骆良骥穿好新袜子,逢春给他穿上皮鞋并扣好鞋带,放好裤管,一双脚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这情形忽然又把蜜姐擦鞋店远远推开与隔绝,一个空间里只有两个人,两个人前一刻都是陌生人,后一刻却同时都有感觉他们正如人家日常的夫妇一般,女人正给要出门的男人收拾。
也不说什么,就是有一种你知我知,从心里头贯通到指尖,到处都是暖融融。
奇怪的是这两个人,并非无家无口的单身男女,是连孩子都读书了,才忽然邂逅在一个擦鞋店里,被唤醒早该有却没有的感觉。
这感觉,逢春好想说给骆良骥听,骆良骥也好想说给逢春听。
待要说,蜜姐擦鞋店又回来了。
二人都明白他们没有互相倾诉的可能性,只能憋着。
二人都知道皮鞋擦好了,骆良骥该离开了,才相见又分离,仓促得心里生生难受。
两人都躲闪,都不看对方,都把动作放得无限慢,但也挽回不了事物本身的规律:一个顾客的皮鞋擦好了。
他该离店了。
蜜姐猎手一般,有耐心而又眼睛犀利,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俩。
逢春把骆良骥的一双脚摆好,端详了端详,终于开了口,仿佛是自言自语,道:“这样子才好了。”
逢春一开口,发现自己还有勇气说话,没有流泪也没有失态,她如释重负,一鼓作气说:“拜拜。
欢迎下次光临。”
这是蜜姐擦鞋店的例行送客词,擦鞋女人人都要说的。
骆良骥顿时手足无措,摆摆双脚,踩踩地面,拿手撸撸头发,有一瞬间似乎要崩溃。
到底他也不是毛头小子,还是竭力稳住了自己。
拿出皮夹子,从里头取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逢春。
逢春说:“给老板。”
骆良骥说:“老板的给过了。
这是给你的。”
逢春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了一阵恼。
噢,他真以为她是擦鞋女啊?他可真喜欢炫耀自己有钱啊!
他到底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今天就是与她冤家路窄啊!
噢,原来今天眼皮直跳就是应在这里啊,真是活见鬼啊!
逢春不接骆良骥的钞票。
就那样站着,去脱自己的手套。
医用橡胶手套时间戴长了,手又发热出汗,紧紧吸附在皮肤上不易脱,逢春就用力乱扯,扯着扯着就一句一句用力说话,她说:“知道你有钱!
你就像个有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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