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在面对注定的死亡威胁时,不会移开视线,反而会一直盯着。
那种随时可能被砸成一摊肉泥的想象,居然让他皮肤浮起一层说不上是恐惧还是兴奋的鸡皮疙瘩。
身旁的囚犯一直蒙着头,浑然不知身处险境,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不安地呜了一声,把吴定缘从死亡的遐想中拽回现实。
吴定缘最后瞥了一眼头顶的巨石,摇摇头,这才带着囚犯继续前行。
两人很快穿过门洞,眼前忽现一片光亮,这便算是进到南京城内了。
在正阳门北侧横亘着一条东西向的宽衢大街,叫作崇礼街,它的西侧尽头恰好与长安街相交。
崇礼街上如今也不太平,这里是许多官署的所在地。
宝船爆炸的冲击,让这边乱了套。
一拨拨的步兵、骑兵拥出诸卫屯地,朝东水关那边疯狂地开去,无数马蹄和革靴将街面上的黄土高高扬起。
很多小吏手从衙署门前探出头来,在扬尘中茫然无措地呆立着。
吴定缘着那些救援队伍,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出了如此大的事,吴不平身为总捕头怎么可能还留在长安街,一定第一时间赶去东水关现场。
可东水关码头现在绝不能靠近,吴定缘思忖片刻,本想干脆把犯人先扭送应天府,可转念一想,也不现实。
且不说府衙远在城西,沿途变数太多,就算送到了,现在也没人接收应天府的高官们,都跑去了东水关等着巴结太子,如今生死未卜。
至于其他衙署,也是同样问题。
南京城内的治安力量颇为复杂。
五城兵马司归南京兵部管,十八卫所亲兵由五军都督府统辖,应天府控制着三班,守备衙门掌握着诸城门锁钥,皇城里还趴着一支年初从京城调来的禁军。
这几套城防班底各有统属,平日互不买账。
东水关码头这一炸,一干高层灰飞烟灭,诸多衙署群龙无首。
整个南京城,已经完全瘫痪。
他现在手握着一名朝廷钦犯,居然无处可以解送。
吴定缘环顾四周,忽然到在崇礼街北侧,钦天监与行人司之间有一座朱门白墙的衙署。
衙署上无匾额,两侧门柱漆成墨色,显出与寻常衙署卓然不同的肃杀气势。
他的心中,浮现出一个主意。
那里是南京锦衣卫的镇抚司,它不受南京任何一个衙门的节制,直接向京城的锦衣卫指挥使汇报,不挂匾额,不牌面,在南京官场的地位超然。
吴定缘“啧”
了一声,虽然不无遗憾,但他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到锦衣卫算了。
锦衣卫未必会给多少赏赐,但至少可以甩脱这个大麻烦。
他最怕麻烦,只想赶快了结这桩意外差事,回家让妹妹烫上一壶酒,清净地待一会儿。
吴定缘拽着犯人走到镇抚司,敲了敲大门,发现居然是虚掩的,一推即开。
他往里走了几步,突然听到内院传来一声怒吼
“国家有难,尔等竟敢置若罔闻”
这声音势若洪钟,连屋顶的瓦片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吴定缘带着犯人绕过照壁,到里面是一个宽阔的四方正院,一个身穿浅绿官袍的年轻官员站在院门之前,伸直双臂,死死挡住了对面一排锦衣卫。
这年轻官员二十七八岁,身材不算高大,但鼻梁硬直,眉角飞扬,尤其下巴特别方正,一抿起嘴来,整个面相顽若坚石。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千户拍拍绣春刀,呵斥道“我等正要去码头救援上官,怎么就置若罔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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